前番谢弈病故时,桓温只是向朝廷举荐二弟桓云出任豫州,当时他心里是有数的,他明白桓家在方镇中隐然成势,手握重兵,但桓氏一门在朝廷中枢却始终未能插足进去;再者,除明面上的荆、江二州之外,其它如扬、宁、广等诸方镇未必心服于他桓温,如果当时力求豫州,各家大族在自保之下,难免促成朝廷和部分州郡齐心协力共同对付他桓温。是以,举荐桓云任豫州,只不过是一张打出去探探风向的牌。
但是这次,精心筹谋之下,豫州可是要力取的。即便未能成功,也要将谢氏从豫州拔除出去,如果谢家是一头猛虎,那么豫州就是谢家的爪牙,爪牙既除,则谢家不足为患;进一步放眼整个晋国,眼下只要制服谢家这个最大的潜在敌手,其余人等,桓温自问还找不到足够分量的对手。
桓冲虽不知此次桓氏再次恢复主动之因,但他却知道整个事情的结果。这个结果不仅仅包括谢万的兵败,还有“谢朗”于下蔡城的大胜。
“大兄恐怕百密一疏”,桓冲心中如是认为,想了一想,他还是把“谢朗”下蔡大胜的事情向长兄提了个醒。
“五弟所虑倒是周全”,桓温赞道,“以你观之,谢家这个年轻的子侄若何?要说这谢家二小子,前几年间薄有些文名,余者则不见有何过人之处”。
“大兄,岂不闻昔人有言: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桓冲劝道。桓冲能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下蔡之战,不消几日便传遍整个豫州,以不足六百骑大胜燕军两万众,斩首三千,如此辉煌战绩,足可载入兵书奉为经典战例。
众人欢呼的是结果,桓冲却一直在探究过程。好在此战下蔡城中军民无一不知,都在传诵屯骑校尉“谢朗”的大智大勇,军民口中的传言是这样的:当夜大战,屯骑校尉大人眼见下蔡城池即将告破,当即祭出妙策。原来,校尉大人早已预料到燕狗人多势众,于城中预先留下四百精兵,又兼征召收留在下蔡城中的六百余诸葛攸军溃卒,先令手下得力大将贺钟领着这一千余精锐隐于城中,再和都统刘建于城头示弱燕军。头一波攻势过后,燕军见城池摇摇欲破,燕军主将大喜,悉数派遣精锐再次攻城。此时,校尉大人才命城中伏兵尽出,杀得燕狗措手不及,继而攻城未果,士卒溃逃,岂料,校尉大人还有一手,趁燕狗溃逃之机,城中居然备有骑兵!于是气吞万里,杀得燕狗血流成河……
当然,既是传言,难免有不实的地方,但以桓冲之才,未必不能从中听出些端倪来。什么预先在城中藏下精兵千余,这个说法完全不可信,他知道战前下蔡城中只驻有刘建一部一千人,之前诸葛攸兵败东阿的逃卒的确有一些被下蔡城收了,这可不是什么精锐。其实通晓兵事的桓冲知道,城中预留的几百人马不过是后备之军,用以应对绝境,但他佩服“谢朗”的是,竟敢在下蔡未到绝地之前,后备尽出全力一搏,如果一击不力,整个下蔡城必定万劫不复;还有,小小六百骑,就敢追击万余敌军,还是在夜间!细细回味此战,一环有失则必败,这,恐怕不能全部归于运气使然,非大智大勇者不能为之。
“大兄,这个叫谢朗的谢家年青子侄,我们还需高看一眼呀!”,回想完整个过程,桓冲再劝长兄桓温道。
其实下蔡大胜的事情桓温也知道,不过“谢朗”只是一小小校尉,只要扳倒谢万这颗大树,失去羽翼保护的小小校尉,还能有何作为?于是桓温不再理会五弟的顾虑,另起话题问桓冲道:“五弟,你可知这次我为何举荐你去任职豫州么?”。
“怎么是我?不是二哥么?”,桓冲一惊。
“前次是什么光景?眼下呢?”,桓温笑笑说道,“虽为兄弟,也需安抚,前者举荐你二哥,奈何朝廷不允,却是由不得我。但这次我们必须郑重其事,豫州者,连接荆徐,国之门户,为兄心里想的是,自荆州始,渐豫州、再徐兖,最后取扬州,沿长江自上而下,由方镇围之中枢,如此,天下可定!所以豫州之紧要,你我皆知,为兄我可不希望桓家再出一个谢万!”。
桓冲默然,以二哥桓云之能,的确不太适合任职豫州,再者,桓门五子也绝非铁板一块,四哥桓秘就向来与长兄桓温对不上眼,作为长兄,能一一安抚到也不容易。俗语说好钢用于刀刃,真正要大用时长兄想到的却是他这个五弟,这也让桓冲心中感激不已。只是桓温不知道,他这个五弟虽智勇双全,却并无桓温自己那般偌大的壮志雄心,这么多年来,在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上,早有些疲倦了。
谢万兵败,牵动的不只桓氏一家人,此事在升平二年年末有如一块巨石投湖,在整个东晋朝野内外掀起轩然大波,各方势力无不谋划于密室,蠢蠢欲动,国都建康,便是漩涡的中心。
扬州刺史王述接到刘霄快马送至的书信,心中惊骇不已,没两日,又接到支遁大师亲笔书信,相邀于建康东安寺中一聚,料想支遁大师也觉得事关重大,不得不让王述亲自跑一趟。
与此同时,朝廷中枢内,会稽王司马昱少不得又是头大如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穆帝司马聃不足两岁继位,司马昱进位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开始辅政生涯,现在皇帝已年十七,整整十五年的风风雨雨,他眼见世家大族的兴亡盛衰,苦心维系着朝局的平衡,不至于让司马氏的大晋这块招牌在他手中砸掉,有谁能真正明白他内心这些年来所承受的苦楚?谢万既败,围绕豫州,恐怕又得掀起一场风雨!</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