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从马上的袋子里拿出十贯钱来,直接摆在段铜婶娘面前,段铜婶娘眼睛都突了出来,整个盯在那铜钱上,怎么也挪不开。
孔里正想要说什么,但见段铜婶娘已经扑到了铜钱上,将之紧紧揽住,不由得叹了口气。
“衙内只管领去就是!”她口中不知说些什么,到后来只听得这一句。
“我不去,我不离开!”段铜大叫起来,额头青筋直冒。
“你小孩子家,懂个什么,跟着衙内,有新衣穿,有酒肉吃,留在这里,除了拖累你叔叔,还能有什么!”
段铜听得婶婶迫不及待要将他往外推,气得直跳:“俺没有推累你们,俺自己做活养自己,俺爹娘和俺姐,还给俺留了两间屋子十亩地!”
那妇人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她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也就是看中了这两间屋子十亩地。虽然现在屋子是她家人在住,地也是她夫妻在种,可因为早就分了家的缘故,若是段铜不走,这屋子和地迟早还要还给段铜。
“若不是我们,你守得住屋子与田地?别的不说,你姐姐过生之时,你要卖屋卖田的,不是我们拦住,你还有什么?”顿了一下之后,那妇人还是叫了起来。
“十亩地两间屋子值几文钱,小子,衙内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跟着衙内听几年使唤,还会短了田宅?”
那衙役听得这两人争吵起来,怕惹得周铨心烦,上前劝解道。孔里正此时也无奈,将段铜拉到一边,也不知他低声说了些什么,段铜哭哭啼啼,回去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真跟在周铨他们身后。
“你来赶车。”这点事情,自然用不着周铨亲自安排,王启年吩咐道。
若是孙诚在,那么这种安排人手的事情是孙诚操持,孙诚不在的话,则是王启年。李宝只管着跟紧周铨,贴身护卫,别的事情,他都不闻不问。这三个最先跟随周铨的少年之间,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分工。
从马庄回狄丘,花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是一身汗。特别是段铜,更是又脏又臭,不过他吃过许多苦头,这点脏臭并未放在心中。
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惶恐。
这位周衙内是利国监知事的公子,段铜也跟他叔父一起去矿上打过零工,因此知道,整个利国监三十六冶,都归这位知事管。他们打工时已经高高在上的管事们,连知事的面都见不到。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看中自己?
“又脏又臭,你先去领几套换洗衣裳……罢了,我带你去吧。李宝,你让他们把这三堆废料关好来,大郎过会要审的。”到了周铨暂时借助的孟家小庄,段铜不知所措之时,又是王启年上来说道。
本能的,段铜对这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同龄人生出了信赖感。他跟着王启年身后,穿过院门,然后愣了一下。
因为在他眼前,大院子里正有数十名少年聚在一起操演,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一臂长的距离,但横齐竖直,看上去极为整齐。
段铜估算了一下,一共约是六十人,加上跟着周衙内的那些,这就有近七十名少年。
其中约有三十名年龄与他相当,都是十五六岁,另一半则是九到十二岁。
“这位周衙内养着这么多玩伴?可看他们模样,又不象是一般富人家的家僮,那些家僮哪里能穿得这么好!”
段铜打量了一番,看到这些少年的衣裳都是同样的款式,而且不是长裳,而是短衣襟,颜色也一般的靛蓝色,他猜出这些衣裳都是衙内给的,心里不由有些羡慕。
再看自己,一身破烂,是用他叔父穿烂的衣裳缝补而成,而且是他自己动手手,因此针脚线头都露在外边,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稍息——解散!”
段铜正偷偷打量着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喊,紧接着,少年们都从绷直了的状态中放松下来,然后活动手脚,去树荫下休息。
那个发号施令的少年,笑吟吟走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别的七八个:“启年,这位是你从哪个土疙瘩里刨出来的?”
知道是在说自己,段铜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嘘,这是大郎让我带回来的,要先给他领衣服,诚哥儿,开库出单吧。”
阵列少年们的补给由他们自己管理,目前是孙诚负责记录单据,然后定期公推人手进行盘点。孙诚听说是周铨交待的,诧异地看了段铜一眼,然后招呼了一声,便向着院中行去。
段铜跟在身后,又穿过一重门,看到一排屋子。外边的屋子明显经过改造,显得比较大,窗子是撑开的,露出里面的桌椅。段铜瞄了一眼,足足三四十套长条桌椅,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在屋子的一端,还有块架起来的木板,被漆成了乌黑之色,上面用白灰写了一些字。
段铜识字不多,因此认不得这些字是在说什么,他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好奇:“这里应该是这些伴当们活动之所,只不过摆成这模样,莫非是学堂先生在这里授课?”
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主人家请学堂先生为僮仆授课的,段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在这时,听得前面王启年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