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启皇室有规定,皇子一旦长到十八岁就必须出宫建府,且册封皇爵。九皇子虽是幺儿,但皇室中宫妃众多,同一时间怀-孕的也不少,是以与他同龄者就有二人,分别是七皇子与八皇子,生辰不过相差数月。
未开府就不能封爵,不封爵便不能参与朝政,所以七、八皇子现如今还需日日去上书房点卯。至于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上朝听政,虽未封王却与众位亲王平起平坐的九皇子,那是特例。
他脾气如此暴戾,行为那般猖狂,却在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会被立为储君,从而成为夏启国的主宰。试问其余几名皇子如何能够甘心?故此,九皇子在宫中的人缘实在不怎么好,众位皇子表面上与他和和乐乐,实则恨不得他立马去死。
但很可惜,他便是夜夜睡不安寝,日日脾气暴躁,身体却长得极为高大健壮,习文练武的天赋也远超常人。这越发证明了他来历不凡,也更惹得众位兄弟眼红。
七、八皇子强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默默坐远一点。堂上正在授课的先生亦面露紧张,手指微抖。这位主儿素来嫌弃先生念书的声音吵闹难听,心情好时能勉强忍耐一刻钟,心情不好时会忽然暴怒。可恨的是仲康帝每每纵容回护,并不教导指责,把他惯得越发肆无忌惮。
他不来还好,先生可以略松口气,他要一来,势必得做好吃挂落的准备。
上书房里气氛十分凝重,偏当事人安安稳稳地坐在首座,两手摆放在膝头,双目微微垂落,神态竟十分安详。先生起初还压低嗓音念了几段书,见一刻钟过去,九皇子还未有甩袖而走的趋势,这才稍微调高音量。
忽然,九皇子撩-开衣摆大步朝门口走去,紧皱的眉宇显出几分焦灼,把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吓了一跳。
今儿坐足了两刻钟,真是大进步!且还未曾无故折辱人,甚好。先生暗觉欣慰,却又恨不得九皇子走了之后再也别回来,却没料他竟停在门口,引颈眺望,似乎在等人。
小片刻后,两名太监领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匆匆走近,还未踏上台阶就见九皇子大步跑下来迎接。
“有姝,快随我进来。”他牵起少年往上书房里拖拽,模样十分急迫。
旁人都说他脾气暴躁,一时一刻也静不下来,那是因为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缺少的一角,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消失不见,便是他在此世苦苦搜寻,亦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所以哪怕心情再如何彷徨焦躁,空虚难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等待死亡为一切划下终结。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那般幸运,在不经意间就等到了宗圣帝苦等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这是宿命,亦是缘分。
只要少年出现在视野之内,只要他愿意待在左右,就是让九皇子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日一夜,也不会感觉枯燥,更甚者,还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所以本已经不必进学的他依然来了上书房,且打算在出宫开府之前都不缺一天课。
七皇子、八皇子从未见皇弟笑得那样灿烂过,脸上不免露出惊容。他们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继而表情怪异。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这位少年虽然长得十分秀丽,行止间却颇为放肆,都已入了上书房手中还捏着一个巨大的肉包,悉悉索索啃个不停,令空气中满满都是葱香肉味儿。
先生咳嗽两声,暗示他授课的时候不准吃东西,他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假装懵懂。九皇子竟也纵着他,不但叮嘱他慢慢吃,且还用帕子频频替他抹嘴。先生无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只要九皇子今儿不胡乱发作就算万幸,旁的他想管也管不着。
有姝不是装懵懂,而是真懵懂,他哪里知道上书房不许吃东西?就算知道了……也照吃不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王氏本已备好膳食,却没料父子俩被老太爷叫去问话,故而没来得及用。老太爷满肚子怒气,并不想留膳,他们只能各自拿了两个肉包在路上啃。
第一个包子有姝三两口吃完,略垫了垫肚子,第二个却准备慢慢享用。他吃包子着实讲究,像老鼠啃玉米一般,先把外面那层面皮啃得只剩下一个底儿,用来托馅料,再一口把馅吞了,尽情享受大口嚼肉的快-感。
目下,拱形面皮被啃了一半,他正将包子捧在掌心,变着方向啃另一半,悉悉索索的模样十分滑稽。不仅旁人频频偷看,强忍笑意,就是九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毫不关心先生在念哪篇文章,只管单手支腮,欣赏少年可爱的吃相,顺便替他及时擦掉快滴落的肉汁,心中也想把这人当成肉馅儿一口吞了。
“今早什么时辰醒的?”他咽下满口唾沫,这才凑到少年耳边低语。
“寅时三刻。你昨晚睡得好吗?”有姝含糊道。
“多亏你摘给我的星星,昨夜睡得格外香甜。你怎么跟我起得一样早?不觉得困倦吗?”九皇子十分诧异,心中却也窃喜。
“我习惯早起。”
“既如此,日后你就寅时入宫吧,顺便陪我用早膳。宫中御膳不比赵府,仅糕点就有三四十种,更别提其他。”九皇子诱哄道。
有姝果然眼睛一亮,继而重重点头。九皇子强忍笑意,从书箱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用油纸包裹的糖葫芦,摆放在他手边,言道,“吃完包子还有甜点,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东南西北、山珍海味,宫里的厨子都能做。”
有姝眼睛更亮,腮边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九皇子恨不能将他抱入怀里好好亲几口,却又勉强按捺住,只伸出食指戳了戳酒窝,又捏了捏翘鼻,表情十分温柔宠溺。
但看这架势,七皇子和八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道难怪九皇弟心情如此愉悦,原来是情窦初开了。谁家的儿郎这样大魅力,回去后须得打听清楚。
有姝任由主子揉-捏,吃完包子又吃糖葫芦,还不忘喂主子两粒,末了才擦手擦嘴,打开书箱。
少年“笃笃笃”摆放文房四宝的声音惹得旁人频频去看,却见他除了笔墨纸砚,竟还带了一个小陶盆儿,里面注了清水,铺了鹅卵石,种了水草,鹅卵石和水草间趴着一个黑团子,定睛一看却是一只乌龟。
薛望京率先破功,噗的一声喷笑起来,然后又在先生的瞪视下急忙捂嘴,含糊道,“有姝,你怎么将它也带来了?咱们这儿还上着课呢!”
有姝很乖巧听话,但那仅限于主子和爹娘跟前,旁人他不会管,更不在乎所谓的规矩。他正儿八经反驳道,“玄武不会发出声响,吵不着旁人。”
薛望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子也太有趣了,竟把一只乌龟当宠物,还取名叫玄武,那可是上古神兽啊。这时候的人,对宠物的概念远不及后世那样广泛,自然很难理解有姝的举动。
九皇子虽也觉得好笑,却并不阻止,反把有姝弄乱的桌面摆放整齐,然后指了指堂上,示意大家认真听课。他要好好享受与有姝静静而坐,皮肤相触的这几个时辰。
有姝颔首细听,然后取出先生正在讲解的一本书摊开在桌面,又拿起一支狼毫写笔记。薛望京原以为少年不学无术,在上书房纯粹是个摆设,此时却惊讶的发现他竟很有才华,字迹也工整漂亮,先生说到哪儿他就记到哪儿,不但没有疏漏,且还点出几个错处。
这恐怕已经不能用“很有才华”四个字来形容了。他与传说中那位才华绝世的“有姝”,不会也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吧?薛望京越想越觉可能,眼睛不免有些发直。
九皇子也正盯着满纸的簪花小楷,表情略带不满。他摊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了几个字,言道,“日后改练草书如何?”有姝的字迹与宗圣帝太像了,叫他心里头老大不舒服。即便他已承认宗圣帝是自己的前世,却依然不希望有姝被打下别人的烙印。
有姝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也不询问原因。他凑到主子跟前,仔细看了看他的字迹,然后重新铺了一张宣纸,用草书记笔记。他是超脑异能者,只一眼就能把旁人的字迹复刻在脑海,然后像执行程序那般书写出一模一样的字迹。
九皇子原还打算慢慢教他,没准儿能从后面搂住,握着小手,不着痕迹地占些便宜,目下所有幻想破灭,不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并不为有姝的天赋异禀而感到惊奇,若他果真是那人的转世,自然才华横溢。要知道,那人曾经作过的几篇骈赋至如今亦未能有人超越,他与霸皇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