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泓一怔,悲凉一笑:“不劳你亲自动手,我要自我了断。”
李邺示意:“可以。”
蓦然,倾泓眼睛一眯,带着恶意的神情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申羽商都能知道你没死,设计害你,你身边肯定出了奸细,或许是残墨,或许是地黄,或许是刘逸宸,甚至林涓喜——”
然后,倾泓笑了,冷冷看着李邺。
李邺冷漠地说:“这个奸细应该是玄火金魇族的,算上法师,知道内情的有九个人。祸起萧墙,自古一国破灭皆始于内政不修,如果不是师兄和师叔疏于防范,也不至成今天这个局面。”
李邺说出这番话时,眼神黑暗空洞,神色难辨。
倾泓脸上也带着几分愀然,彼此静默良久,倾泓疏冷地说:“我和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如果有一个环节改变,结果便会南辕北辙。如果——”李邺的眸子幽黑沉沉,“——师叔,如果你暂时不死,会去干什么?”
“现在说这些废话有用吗?”倾泓挑眉,眼中满是涩然,他怔了片刻,还是说,“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去找‘ef’。”
“找他?”李邺愕然。
倾泓看了李邺一眼,说:“我说过,我只尊敬有德行的人。ef是个好人,我想跟着他,可以保护他,还可以帮他做事,做善事——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管人间不平之事,帮助困于浅滩的人们,可惜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助纣为虐了。”
倾泓的神色间满是怅惘。
“没想到,师叔居然有这等志向。那侦探真这么好?”
倾泓凝眸于看不到的远方,停了一会儿,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他说到最后一句,语音已经难掩凄楚。
李邺垂下头,不去看倾泓,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你走吧!”
倾泓没反应过来,神色有几分迷惘:“你说什么?”
“你走,去找那个侦探,过你想过的生活。”
倾泓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邺,睁圆眼睛,克制着激动的颤抖说:“你……不反悔?”
“你死了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李邺抬起头来,淡淡地、漠然地一笑,“我曾想放过一个男孩,但最后还是杀了他——师叔,如果有一天,你又丧心病发作,威胁到我和林涓喜,我会杀了那个侦探。”
“你别杀他!”倾泓急忙说,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太外露,收敛了些,“你杀了我吧!”
李邺轻轻笑了声:“你的窃听蛊已经没有了。以后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倾泓似乎还是不信,他警惕地倒退几步,到门边时转过身,推门离去。
李邺广袖一扬,吹熄所有灯盏,站起来,推开门,穿过小厅,来到卧房。
石廊淡缇色光辉从格子门的薄纱透进来,但被屏风遮住了,李邺靠着乌木床头,大睁着一双黑水银般的眼睛,眸子特别黑暗,一丝光线也无,对比得周围都亮堂起来。
现在快天亮了吧?睡也睡不着,闭眼养会儿神也罢。
谁知才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梦中,春光明媚,荒原一眼无际,他在欢快地奔跑,穿过一人高的蒿草,不时回头看后面,脸上始终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很久很久以前了吧,那时总是开心,仿若人间毫无烦恼可言,几丝心间忧愁也很快消弭在了微笑的唇齿之间——笑着回过头,这是在看谁?是谁策马而过,是谁舞枪如飞,是谁喜欢带他到春天的荒原,看他撒欢儿地奔跑?
眼角有凉凉的液体沁出,他悠悠转醒,坐了起来,在这对坐而令人悲叹的现实世界,连梦也如此忧伤。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李邺转过头,看到林涓喜立在那里。
这是李邺从龙珠出来,阔别半年之后,第二次见林涓喜。
前天的相见太匆匆,他只顾得上亲了亲她,她伏在他胸口,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今天,她做了个精致的发型,将秀发全部堆在头顶,盘个秀美的发髻,丰润苗条的*,裹着一袭浅蓝的碎花连衣裙,擎着盏铜灯,明亮的火苗淡淡光华洒在美丽的脸庞上。
她看起来宁静而温柔,女性的柔美和深情,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她手中一点光亮,缓缓走过来,坐在床边。
他一把抱住她。
林涓喜吃了一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让李邺如此反常,她静默着放下铜灯,也抱住他。
过了良久,李邺喃喃地说:“涓喜,涓喜……”
“怎么了?”林涓喜手指轻轻抚着李邺发丝。
他并不说话,片刻后。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李邺的语音,低沉而坚决。
她没有告诉他,许多东西,我们厌憎,却离不开,永生永世,不死不休,她只是抚着他乌发,轻轻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