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仁义此时心神不属,没看到天阳投来的目光,自也没有回应。天阳本不欲外出,怎奈承受不住两位师弟的热情相邀,硬是被拉了出去。
这时,郑瑶突然想起孙达等人,便问道:“爹,孙伯伯和大师兄、二师兄呢?他们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瞧瞧我?”
郑四海踌躇了一下,答道:“你孙伯伯累了!他想好好休息一番,等整顿完毕,就来看你!”
“可是,他们每次回来,都要来看我的啊!”
“哎,乖女儿,你孙伯伯这么疼你,你就让他好好歇息,等他精力恢复了,就来看你!”郑四海安慰道。
郑瑶噘着小嘴,拉着郑四海说道:“可是人家想孙伯伯了嘛!我要去瞧瞧他。”
郑四海赶忙说道:“哎呀,你就不想爹爹么?爹可是要嫉妒孙伯伯了!看爹给你买了多漂亮的一支首饰!”说着,便拿出在京城买的那支发簪。
郑瑶见了那碧玉发簪通体晶莹剔透,只觉十分喜欢,拿起之后便爱不释手。
郑四海笑道:“喜欢么?这可是爹挑了好久才选中的。”
郑瑶满脸笑容地答道:“喜欢,非常喜欢,谢谢爹!”
“呵呵,乖女儿,你孙伯伯确实累了,今天就不去打扰他了好么?咱们改天再去寻他!今天你这位楚大哥来了,人家是客,怎么也要招待一番呀!对么?”
郑瑶点了点头。
郑四海说道:“那你赶快去叫朱嫂他们多做些好菜,欢迎楚大哥。”
“嗯,知道了,爹!”郑瑶说完,便朝厨房走了去。
郑四海等女儿走开了,便转头对楚仁义说道:“贤侄,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对女儿说出孙达受伤的事实?”
楚仁义答道:“郑伯伯是不想让令嫒担心?”
郑四海点了点头:“是啊,这丫头在我每次外出走镖之时,都极为担心,哭着叫我路上小心,怕我一去不回,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我看了就伤心!”
楚仁义不解地问道:“看样子,郑姑娘没怎么出过远门,她怎知道江湖凶险?又怎知晓你们这一行更加危险?为了她不提心吊胆,你们也绝不会告诉她走镖期间所经历的险恶啊!”
郑四海脸上的表情渐渐忧伤起来,过了片刻,才答道:“这丫头自小死了娘亲,是我这个当爹的,一手把她拉扯大,这十年来她就是我最疼爱的人。她七岁那年,母亲害风疹而离她远去。她母亲过世时全身起满红斑红点,脸色发青,口唇紫绀,喘得厉害,心慌胸闷,可说得上每口气都似乎接不上来。当时我忙请名医赴诊,但众人一番诊治,毫无起效。孩子她母亲发病当晚便过世了。这丫头在她母亲临终时一直陪伴在身旁,我等本不欲如此放纵她,生怕此病将其传染。但她母女二人骨肉至亲,情感致密,若在永别之前不准她俩相聚,此后再无相会之期。没想到这丫头虽从小多病,这次却没被此病波及,想必是其母亲天灵庇佑。”
楚仁义奇道:“恕我冒昧,郑伯伯怎知伯母患风疹而亡?是这里的大夫诊断的么?”
郑四海道:“是苏州城最好的大夫陈力行来府上诊疗的,想必不错。”
楚仁义点头道:“看来我是没学到师父的医术,这许多疾病,我都只是一知半解,稍有变化,我便无法分辨,若是师父和二师弟遇到什么奇难杂症,当必迎刃而解。”
郑四海接着说道:“孙达和我的那些弟子也都非常疼爱她,她从小没怎么伤心过,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她近有一年茶饭不思,每日只是在我们劝导下进食少量汤水。一年下来,整个人瘦骨嶙峋、形容憔悴,真让我痛心不已。过了两年,她才逐步从悲痛中抽身而出,渐有欢声笑语。但五年前,却又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楚仁义听得入神,此时心中关切,忍不住问道:“哦?那是什么大事?”
郑四海从容说道:“是我们镖局押镖途中遭遇恶贼,惨受重创。”
楚仁义较为惊讶,说道:“当时敌方定是人多势众,四海镖局寡不敌众,以致败北。”
郑四海摇了摇头,说道:“敌人只有一个,我等数十人围攻他一人,尚且不能取胜!以众凌寡,绝非江湖好汉所为,若在平时,绝无此等情景出现。但他前来劫镖,欲伤我等性命,那是不得不与其争抗之势,说不得,我们众人也只能群起攻之。”
楚仁义更增诧异:“郑伯伯武艺无双,单你一人已是百夫莫敌,此盗又怎能在你手下取胜?更何况四海镖局众英雄围攻,他如何能敌?”
郑四海叹了口气,说道:“讲出此人姓名,你便知我镖局众人非其敌手。”见楚仁义盯着自己,兀自不信,便道出那贼人姓名:“他叫余钢锤,是世间名声最响的独脚大盗,天下英雄闻其名而色变,当真猛于虎也!”
楚仁义从小跟着师父上清道人长大,上清传弟子技艺之时,只是以与其相等之功力过手,免得众弟子见师父功力深厚,因此喜大贪功,为求进境而伤练气之法。是以众弟子均不觉师父有着极高超武艺。而此番苏州城外见郑四海大显身手,料得其武艺必胜本师。楚仁义此刻听得有人更胜郑四海,又是不由他不信,只叹天下之大,高人辈出,当真是如师父所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楚仁义听了余钢锤的名字,却似茫然,问道:“他是最出名的独脚大盗?竟如此厉害?下次见他需小心谨慎!”
郑四海见他不识余钢锤,不答他话,反问:“你师父未对你说起江湖中事么?”
楚仁义道:“师父偶尔说起天下英雄事迹,但所说不多。他老人家每日教我等习武,闲暇之余讲一些武林中的故事,却均是古往今来大英雄、大豪杰行侠仗义之壮举,也有许多是古时各大名医赠医施药、治病救人之美事。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尽习古人美德,今后善加利用自身武功及医术,造福百姓。是以提及者,均善人也。而如此厉害的恶人,师父似乎没兴趣。”
郑四海点了点头:“难怪,你师父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此心可嘉,便是教导弟子之时,也以此为重。”
楚仁义道:“郑伯伯适才所说,那人名为余钢锤?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郑四海道:“他是姓余,但钢锤非其本名,只是他善使大锤,随身携带的双锤乃精钢打造,沉重坚硬。使将出来威力无穷。道上的人不知其真名,见其双锤厉害,便以此为名。就这样叫着叫着,余钢锤此名已扬千里,他的本名倒无人深究了!你想知道当时与之对战的情景么?”
楚仁义道:“愿闻其详!”
郑四海道:“好,我们长话短说,以免瑶儿在里面等得着急。”他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那次,我们镖局从杭州运送四万两黄金入皖,路程不短,在道上需行走半月。在苏皖边境上遇到那家伙,只见他横立道边,双眼斜视镖车,他是老手,见镖车陷地甚深,知其装有黄金,便上前动手。当下数名镖师齐齐拦截,却如何是其对手,只见他双锤挥舞,那几名弟兄头颅被砸得稀烂,登时了账。我见状忙出手拦截,双方兵器相交,我立感右臂酸麻。但见钢刀弯曲,已为其钢锤所损。我知其力大,挥舞钢刀游身而战,却不知其身法竟灵敏之极,远在我之上,十余招之后,我已处下风,为其双锤所迫,身法滞缓。此时孙达、李清、瞿正明及各弟子、各镖师蜂拥而上,将其围困。他见我等人势众多,双锤封闭取守势,我等虽众,却难伤其毫发。只见他偶出一锤,定有一人丧命,他锤重力大,却又挥舞如风,令人难以抵挡。双方僵持不到半炷香时程,却似熬过数日,他运锤如雷似电,迫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投身其中,有如置身地狱一般,其时已有三十余人命丧锤底。恰逢唐军秦王部属所携军队侧过,步履整齐,如同山崩于前,震耳欲聋,他误料我等帮手前来,见一时战我不下,弃镖而走。我们虽然拼死抵御而胜,却也损伤惨重,我的十几个年轻弟子与十余名镖师都阵亡了。瑶儿得知他们死讯之后,整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没过几天就又瘦了一圈。我那些弟子把瑶儿当成小妹妹一样,他们一死,瑶儿就像突然失去了十几个亲人一般,那种痛苦并非常人能够理解。我从前没见瑶儿这么伤心过,她原来很喜欢微笑,但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便郁郁寡欢,好容易从中摆脱,又发生此事,当真噩耗连连。此事之后整整一年,她更是绝无欢声笑语,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现在那件事已过去很久,我们四海镖局近来也没遇过大盗,瑶儿已渐渐忘却了以前的那些事,变得开心起来。但每次我出外时,她都还是一副忧郁神情。”
郑四海顿了顿,接着说道:“没想到此次外出,又碰到这么声势浩大的匪群,死了这么多人,我不想女儿再为我担心,因此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楚仁义点了点头,说道:“明白,郑伯伯,但你这样能瞒得了她么?”
郑四海拍了拍他肩膀,微笑道:“放心吧,瑶儿外出甚少,现在只是和孙达,还有我的大弟子、二弟子相熟,只要他们养好伤,我再吩咐大家不要在这儿讨论此事,瑶儿便看不出来。你也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好么?”
“好的,郑伯伯,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郑四海笑道:“多谢贤侄了!走,到家里坐着聊!”说完,便拉着楚仁义朝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