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仲尚写的,写的时候大抵用了很大的力气,墨汁几乎把整张纸面都浸透了。
严裕把谢蓁轻轻地放在床上,在灯下静静地打量那张信纸。他敛眸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把纸放在烛灯上方,火舌渐渐吞没信纸,一瞬间便燃烧殆尽。残留的灰烬掉在地上,就像高洵的生命一样,燃烧的时候那么炽热,却因为烧得太快,过早地把生命都交代完了,只剩下一缕青灰。
他叫来丫鬟清扫地面,又让人烧来热水,亲自拧干净帕子坐在床边给谢蓁擦脸。她哭得太厉害,连睡着了都在流眼泪,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不要死,不要死……”。
严裕用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轻轻地摩挲她哭肿的眼睛,“就这么难过么?”
一边说,一边紧紧握住手里的绢帕。
连手背上泛起青筋都不自觉。
谢蓁听不见他的话,呜呜悲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她一边哭,严裕就一边给她擦眼泪。
最后实在不行了,眼看着这样下去要把眼睛哭坏,他索性脱鞋上床,把她罩在身下,宽大的手掌压着她柔嫩的小手,一点点舔掉她眼里溢出的泪。他声音沙哑,仿佛在极力抑制什么,“不要哭,羔羔,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哭。”
哪怕是因为高洵,也别这样哭……
想起高洵,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
这个混人,真是卑鄙到了极点!他死了,是存心要让他们愧疚么?他以为这样谢蓁就能记他一辈子么?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他去兰陵那天把他狠揍一顿,让他清醒清醒!
严裕俯身,凝视身下渐渐睡容安稳的小姑娘,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占有,他逐渐往下,路过每一处都吻一下,在她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这里是他的,那里也是他的,高洵想都别想。
翌日清晨,严裕早早就醒了,差遣下人去青州送去书信。信上把高洵的事迹一五一十写明,包括他身前身后的功名和爵位。
兰陵城死去士兵的尸体一批批被送回来,却没有高洵的。
仲尚来信说直接送回青州了,毕竟高洵的家在青州,死后终是要回归故土的。
三日过去,一切事情都料理完毕。
谢蓁渐渐接受了高洵离开的消息,虽然不再伤心,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她想了很久,决定把那个翡翠簪交给严裕,“你把这个簪子也送回青州……跟高洵哥哥一起葬了吧。他以为这是我的簪子,其实不是……他那么喜欢,就送给他吧。”
而且她知道严裕看到这个簪子很不高兴。
每次她一拿起这个簪子,他的眼神就变得晦暗不明。其实他很介意……只不过高洵刚走,他不愿意计较那么多。
谢蓁认真想了想,也觉得留下来不太好,所以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严裕接过去,叫来吴滨,“把这个跟高洵的衣物一起送回青州,若是他的家人问起……就说是他的贴身之物。”他的家人应该会明白。
吴滨应下,下去办事。
屋里只剩谢蓁和严裕两个,丫鬟都被支开了,这些天谢蓁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觉得碍眼,她想一个人静静。可是没有人的时候,心里又会空虚,仿佛大千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每当这时候,她就喜欢躲进严裕怀里。
她最近变得有点缠人,大抵是被吓怕了,生怕他去到战场上,会跟高洵一样的下场。白天没什么,就是喜欢找他,晚上她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便会偷偷地缠上来,静悄悄地搂住他的腰,把小脸贴在他后背上娇糯糯地问:“小玉哥哥也会死么?”
严裕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黑夜里一双星目熠熠生辉:“我不会死。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死。”
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扔下?
他早就做好了跟她白头偕老的准备。他们还没有生儿育女,现在死多不值得!
可是谢蓁却一点也没感到安慰,她一语戳穿:“可你还是要去兰陵,对不对?”
他虽然没说,但是她都知道。
这些天他暗地里做的准备,她其实都知道。他要去兰陵,明知道她担心,还是要去。
严裕一下子僵住,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他语塞,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更怕她一下子承受不来。其实这一趟兰陵怎么都逃不过的,他手中还握着大靖的二十万精兵,若是不去,便是置大靖于不顾。
何况严韫未除,岂能心安?
想到那人,他乌瞳一深。
这一次一定要亲手了解严韫,等了这么久,再也等不下去了。父母的死,高洵的死,都跟那人脱不了干系!
谢蓁见他不说话,索性开门见山:“什么时候出发?”
他默了默,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三天后。”
这么快!
谢蓁生气了,他三天后就要走了,居然都不跟她说一声?如果她不问,他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等到他走的那一天,她一觉醒来,发现他不见了么?谢蓁推开他,一板一眼地问:“能不能不去?”
兰陵在她眼里俨然成了危城,谁去都没有好下场。她不希望严裕出事,她私心认为那里有太子就够了,有他没他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没用,那仅仅是她自己的看法,男人和女人在某些观点上天生存在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