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的那一天,纷纷扬扬下了很大的雪。挣扎了一夜才生下她的疲倦的妇人,抚摸着她小而皱的脸蛋,说道:“这孩子一出生就开始下雪了,索性取个名儿叫做阿雪吧……”
于是,她便有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阿雪。在左邻右舍一堆儿名唤大丫招娣的拖着鼻涕的小女孩中,她的名字和相貌都显得极为出众。阿雪,人如其名,皮肤白皙恍如春雪,一双秋水明眸好似会说话一般。那些长舌的妇人总爱对她的父母说,陈家大哥,陈家大嫂,看看你们家雪丫头,你们还愁什么呢?这副惹人疼的小模样儿,没人不爱,你们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的父亲很喜欢听到这类的话,一听人这样说,他那张因常年酗酒而糟红的脸就会笑开了花。可是,她的母亲却很不喜欢这类话,每当听到,就会沉下脸去不搭话。久而久之,长舌妇们也就只在她父亲面前这样说,不在她母亲面前提起了。年纪幼小不懂事的时候,她以为母亲是不喜欢别人夸她漂亮,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母亲,是担心她。这样的美貌,生在这样贫穷的人家,往往给美貌的主人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灾劫。
阿雪渐渐的长大,像柳枝儿抽条,花骨朵展蕊,一天比一天更好看。人都说她是这陈家村里,最水灵的姑娘。有些见识的男人们则说,岂止是在陈家村呢?就是在这方圆百里,都再找不出比阿雪更漂亮的了。每当听到这样的夸赞,父亲是笑,母亲是愁,阿雪呢,则是羞红了一张俏脸,更显得美丽了。
阿雪长到十四岁,虚岁进了十五,该议亲了。从这一天开始,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都快要把她家的门槛踏平了。可是,不管是哪一家的求亲,她的父亲都只是摇头。阿雪以为父亲是舍不得她,想要将她多留几年。岂知,父亲是以她奇货可居,要待高价而沽。母亲看着一个又一个上门的媒人被拒绝,忧心忡忡,眉头从没展开过。
每当看到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阿雪都会乖巧的安慰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发愁,阿雪自己的心里都是不愁的。她不懂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不嫁不行吗?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她就觉得心里发慌。去年村东头的荷香姐姐出嫁,要嫁到一个距离陈家村非常遥远的地方。临出门的时候,荷香姐姐哭得那样的伤心,几乎快要昏倒了。既然这样难过,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嫁呢?阿雪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吧。
这个时候,阿雪还不懂什么是爱。而当她懂得了爱的时候,也领悟到了悲伤。
村子里未婚的少年们多半都喜欢阿雪,就连他们当中最出众的,乡绅魏老爷家的三公子也不例外。三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秀才,谁提起魏三少爷不翘一翘大拇指,说他是个少有的聪明能干人?魏三少爷有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人才,却偏偏一点都不骄矜。他对每个人都很和善,总是微微笑着,细长的眼尾略眯起一点。每次阿雪看到他这般模样,总会想起那些读书人常说的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一定就是魏三少爷这样的吧?
魏三少爷喜欢阿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去阿雪家提亲的人家里面,没有魏家的媒人。不是魏三少爷不想娶阿雪,而是他的父亲魏老爷不答应。魏老爷总觉得,他的儿子这样的好,不应该娶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再一无是处的乡下姑娘。他最得意的小儿子,应该娶一个德容言功样样俱全的大家闺秀。阿雪,算什么?
嫁不了魏三少爷,阿雪并不难过。对现在的她来讲,嫁人总归是要嫁的,但是嫁给谁,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她只希望能嫁得近一些,可以常回家来看看母亲和弟弟。不要像荷香姐姐那样,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这一天午后,阿雪端着一木盆脏衣裳,去到村口的小河边浣洗衣服。她每次洗衣都会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因为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一般都会在清晨或是傍晚去河边洗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总爱拿她当话题,她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专程避开众人,选在午后时分去到小河之畔,成为了她的习惯。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河边都是清寂无人的。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当阿雪走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河畔老柳树底下,翘首抬眸,好像正在等待着谁的到来。那人一身青色长衫,清瘦修长,却不是魏三少爷是谁?
阿雪端着木盆,目不斜视的从魏三少爷身边走过,却不料那人竟忙忙的开口将她叫住了:“阿雪,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