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坐着个穿着白衫的男孩,眉目如画,神情倨傲。小白猫纵身跃起,绵绵软软蹲在窗口,侧过脸来望她一眼,同样含着藐视之意。
他注视她许久,方才扬起眉梢问:“你是谁?”
“我……我是双澄。”她扶着身后的梅树站起来,单脚跳上前,隔着小桥看他。她从未见过那么标致的男孩子,可他眼里分明含着霜雪,冷澈透骨,让她自惭形秽。
“双澄又是什么人?”他睨着她,声音沁着夏日的水流,清凉干净。
她愣了神,指指自己,“当然就是我啊!你呢,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却冷冷道:“这些天将踏雪摸得一团脏的人,就是你?”
“踏雪?”她扭扭手指,恍然道,“就是小白球?!我可没有故意弄脏她,前几天我在外面看到她爪子出血了,还给她敷药呢……我以为她没有主人,原来是你养的?”
小白猫跃到男孩腿上,他低头抚摩一下,旋即沉声道:“我的踏雪不需要别人照顾。”
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苦心全都白费了,便踮着伤了的脚往回走。到了墙角下,却听他遥遥问:“你摔成这样了,还能爬墙出去?”
她不甘示弱地回头道:“这点小伤算什么?”说罢,忍痛攀到梅树的最高处,纵身一跃,便爬上了墙头。回望幽静庭院,小白猫不知去了何处,男孩子独坐在窗内,正一言不发地望着这边。她没有理他,费力地够到墙外古树,很快便从墙头消失了踪影。
原以为以后再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可几天后途经那座道观时,却又见小白猫蹲在墙头,那琉璃般的眼睛,粉嫩的耳朵,加之轻柔的一声声唤得她心泛涟漪。她鬼使神差地又爬上古树,这一次,这倨傲的猫儿倒是难得的听话,由着她摸来摸去,只偶尔间动动鼻子,打个呵欠。
她坐在树梢笑得开心,不经意之间往院内望去,竟见那男孩依旧悄无声息地坐在窗后,好似已经看了她许久。
窗下河流静静流淌,水中棂花倒影幽幽,蝉声忽起忽落。
她害怕起来,想要跳树逃走,他却垂下眼帘,很快关上了窗子。
……再后来,每当师傅外出的时候,她还是会按捺不住溜出门去。在她的印象中,每次去那座道观后院的时候都是黄昏时分,小白猫多数都会在墙头等着她。
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次起,她又开始与那个坐在窗口的男孩说话。
这个庭院里似乎只住着他一人,至少双澄来的时候,从未见过旁人出现。幽寂的院落中,他总坐在书桌边,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字。熟稔之后,她爱趁他未开窗时跑过石桥,蹲在窗口下学猫叫,他知道是她来了,便会将窗子打开。
她趴在窗口,与他只隔了一张书桌的距离。“你每天在这写什么呢?”
“经文。”
她点点头,“我看到前院有很多道士,师傅说他们会念咒消灾,你也会吗?”
他摇头,“不会。我是在祈福。”
“祈福?为谁?”
他不吭声了。她大着胆子去摸他的头顶,像对待那只小白猫一样,可他却偏过身子,躲开了她的手。她倒是不在意,趴在那儿睁着圆圆的眼睛,“你教我写字,好么?”
他打量了她一番,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于是她便持着树枝跟他学写字。她每次来的时间不能太久,天色一黑便得离去,临走时回头张望,总能看到他坐在窗后,点亮一盏油灯,为她照亮出去的路。
闲暇时他还会取出一串环环相扣的银环,解开一个,再串起一个。他说这叫做九连环,她不懂如何才能将之全部解开,只是喜欢看他在那静静摆弄,手指起落,甚是好看。
“能借我玩玩么?”她曾红着脸央求。他却拒绝了她,“别的可以借你,这个却不行。”
她略显失望,师傅的身体在慢慢好转,也许再过几日就要带她离开,但她却不好意思对男孩说出来。那天日落后,她情绪低落地离去,他在后面叫住她。
“明天晚上,你还来吗?”
“干什么?”她闷闷不乐。
他握着九连环,认真得近乎拘谨:“这观里有座映月井,据说月亮升起的时候,井水里会有极美的倒影。明天正是月圆……你,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带你一同去。”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你等着我。”
离开的时候,她一如既往攀上梅树,坐在枝头朝他回望。他正微微扬着唇角,在那儿拨亮灯火,光影在窗口跃动如波纹。
……
窗外起了风,双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梦是醒。近十年光阴倏忽而过,以前的遗憾渐渐淡忘。
那时虽答应了他,但终究是没能前去。映月井究竟有多美,他又是否等了她许久,她都不得而知。若不是今夜提及,那座神奇的映月井,那个寡言的男孩,竟已被尘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