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周青色大惊失色,双手紧握着宁氏的手,声色俱厉:“二十年寿命?改命?娘,您究竟在说什么?”
宁氏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一时冲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娘,您……您身体之所以长病不好,就是因为您暗自为孩儿改命才会这样?是不是?”
是不是三个字声量遽然提高压低,周青色一向云淡风轻的面色也勃然大怒,由里而外都散发出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宁氏面对儿子身上迸射出来的慑人压力,心中百感交集,她虚弱的闭上眼,幽幽叹息,她怎么也没想到?人终究还是斗不过天,这就是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啊。
“娘……您怎么可以不经过孩儿,就决定这样做?您对孩儿何其不公平?”面对宁氏虚弱苍白的面色,周青色痛心疾首。
宁氏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三十年前,娘不信命的,可是,娘却遇上了你父皇……那时你父皇还只是周国的太子,却满怀大志,立誓要一统天下,他亲自领兵出征楚国,为了成功击破楚国的关口,你父皇选择了出其不意袭击硖谷山。”
周青色眉心紧蹙,这件事他也听娘说起过,却每次娘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详细告诉他,今天却……
“缥缈虚无门下有祖师爷天乐散人曾经学习的各类卷宗、书籍、秘笈,这些都是养育天乐散人的那位散仙亲自撰写的,自然珍贵非凡,甚至一些东西根本就不能外传的。”
“娘因为身子骨弱被父母遗弃,是下山云游的师父捡到了我,将娘带回了山上养育我长大成人。”
虽然这些都听过无数遍,但每次只要宁氏说起这些往事,周青色都会认真聆听,可今天,他却很焦急,他想知道娘说的改命一事,可是见着娘脸上因为往事而有的怀念和愉悦,他又不忍心打断她,只得耐心听下去。
“娘因为身体太弱学不了武学,山上虽然一年四季都春暖花开,可是野兽众多,你师尊就教娘学习医毒之术作为防身之用。”
宁氏因为回忆往事而神色飘渺,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娘资质有限,你师尊教的东西,往往只能领悟到三成,娘很沮丧,你师尊却总是说,这样就好,资质太过了心就不会知足,就这样,娘就成了山里的大夫,那些受了伤的小动物有时候是娘的病人……直到娘十二岁那年,你师尊将娘送去了洞山书云里,让娘正式拜在了缥缈虚无门下,成为缥缈虚无门的下任传承者,让我自由的学习我想学习的那些知识。”
宁氏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怀念。
“诺大的洞山全是卷宗书籍,娘很惊喜,可是惊喜之后很失望,因为很多书娘都看不懂,你师尊说,那里面的书,能学到多少皆需要靠自己去领悟,学到多少算多少。”
周青色叹息:“孩儿知道,娘最后挑来挑去,学了阵法机关,学了玄命术。”这些娘早就告诉过他。
宁氏轻拍了拍他的手,点点头:“学阵法机关,是因为娘不会武功,用阵法机关对付山上那些凶猛一些的动物很有用,它们就不敢靠近娘住的院子了,而这玄命术是因为娘随便取了一本,看过之后觉得很有趣,完全是闲适打发时间的心态去学的。”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她学玄命术时,师父看着她复杂又惋惜的眼神。
“你师尊说,学了,就得学精,山上除了师尊和娘,就只有动物,他让娘下山,学看人,学看命,待到悟成再回山上。”
“下山之后,才知道天地间,原来不只是只有一座缥缈峰,原来天地是如此的浩瀚,才发现山下的人和命皆如蝼蚁一样。”
“看的多了,学到的也就多了,心境悟到的也就不同了,同人不同命,人各不同运,三生因,今生果,一切皆有注定,娘在外面游历了三年,觉得自己所学可以回缥缈峰了,在回去的路途上,如果没有遇见你父皇,或许,一切,又都不同了。”
“你父皇领着一队精兵在攻硖谷山的时候遇上了龙涡风,一众人都被涡风卷上了天,随风吹送,等到风停时,早已经不是楚周边境了,被卷起的人都摔死的摔死,淹死的淹死,却唯有你父皇命大,还剩一口气。”
“孩儿知道,娘救了父皇,还将他带回了缥缈峰。”周青色轻声道。
宁氏黯然伤神的低声道:“回到山上,你师尊你没有责怪娘带一个陌生人上山,我医好了你父皇,朝夕相对,我和你父皇也生出情愫,我知道你父皇命大命贵,可是却命中带煞,以他的命格,他不可能会君临天下成为一统全天下的帝王,如果他一意孤行掀动杀戮制造杀孽,将会折损他的寿元活不过三十岁不说,恐怕他的江山子民也会早早的断送。”
周青色蹙眉,关于他父皇无法一统天下他还是第一次听他娘直接说。
“你父皇不听我劝,急切的想要下山回到周国,却又割舍不下我,他求我随他一起下山,他在你师尊面前正式娶了我为妻,说他这一辈子他都会对我好,我也割舍不下他,更放心不下他,我不希望他早死,不希望他国破家亡,最终,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随你父皇下山。”
周青色皱眉,却没有出声,那时候,父皇虽还未登基,却早已经立了太子妃,且侧妃姬妾不少,娘当时被情困住蒙住了双眼。
宁氏苦笑:“虚无门下传承者不得涉世,可是为了你父皇,我违背师门,下了山。”
周青色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叹息了一声。
“我陪在你父皇身边,随他征战,用尽一切办法,花了数年时间的引导,才最终改变了你父皇一意孤行征战天下的执念心魔,你父皇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之间感情很深厚,深厚到了在下山后的五六年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放弃师父随他下山入世。”
直到她随着他回到了京城,她才迷茫了。
“我知道他有太子妃,有侧妃姬妾,我以为只要我和你父皇彼此相爱,一切都不会是阻碍,因为他说过,遇见她们是因为未曾遇见我,我相信了。”可是,多么可笑,他说他心里只爱她一个人,心里只爱她,却因为子嗣因为传人,左拥右抱,与别的女人子嗣一个接一个生。
她直到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随他下山,他有正妻,有妃有妾,她们是活生生的存在着的,是不会她不去在乎就会自动消失的。
她毅然选择了离开,却发现,她再也找不到回山的路了,师父在她下山后,就改了上山的阵法,那时候她根本没办法回到缥缈峰。
“娘,您和父皇之间,孩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世间礼法,男人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后宫妃嫔无数的皇帝?
他不苟同这样的礼法,是因为他看见了娘为情所困的苦,如果不是因为娘的教导?不是因为娘的情伤?
或许他也会如全天下的男人一样视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
宁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郁色忧结的眉头,苦笑:“这天下礼法于女人是不公平的,自古以来皆如此,你娘心高气傲不甘心认命,可是命运这东西却让娘不得不信,娘三度想离开,都未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离开,这就是娘的命格。”
二十年寿元,周青色清眸中流露出痛苦:“我知道娘是为了我才会甘愿让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囚禁在这简陋的院子里,还……还用自身寿元为孩儿改命,娘,您不该这样做的。”
“傻儿子,你是我的儿子,为了你,别说二十年,就算是要我的命,娘也丝毫不惧。”
“娘……”周青色面色沉下来。
宁氏轻叹一声:“娘不说这些话行了吧?放心吧,你娘懂玄命之术,娘不是短寿之人,就算折损二十年,娘也依旧可以活到看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可刚才娘说孩儿的命乱了?”周青色皱眉道。
说起这个,宁氏面色严肃起来:“你将玲珑百心曲的心法传授给了谁?”
周青色眼色微闪,玲珑百心曲心法……
宁氏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我哪里会知道你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心法传授于人?”
“孩儿不明白,这心法……”
“毕竟你是我所出,我们本身就血脉相连,这命格是已经定了型不容改变的,所以,娘只好将为你添的命格续在了我们的师徒之命格上,你是我亲传的缥缈虚无门的传承者,没有什么比将你的命格续添在这个牵绊上更有效了,所以我才自损二十年寿元在你孤寡之命格添上了你的子孙格,你正式拜师成为我虚无门下,娘传授于你的是什么?”
周青色面色微微一变:“玲珑百心曲心法。”
“正是玲珑百心曲心法,你将它传人了?”
周青色眸中晦暗难明:“所以孩儿离开时,娘才会说,若孩儿最终还是执意如此,娘会成全孩儿,就是因为娘自损了寿元为孩儿添了子孙格?”
宁氏眉间染上轻忧:“知儿莫若母,娘知道你心里有无法释怀的不服气和不甘心,才会赶你出去,就是希望你能走上娘为你添的那条路,也许你不会爱你的妻子,可因为你心里孝顺娘、爱娘,娘为你添的命格就会受娘所影响,你会爱上你的孩子,血脉之情也许比不上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娘相信它一定会牵绊住你。”
周青色眉头紧拧:“孩儿不知道这里面有内情,娘,您为什么不告诉孩儿?您的身体本就虚弱,又拼死生下孩儿,现在又为孩儿折损寿元,娘,您让孩儿如何承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