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还没完。
他四周,尸体堆得有小腿那么高,此刻,他就踩着一具无头的尸体上,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把刀。他已经没有了先前背对一面敌人的从容,而是将背部留给了范阳城,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扑过来的贼兵。
他很喘,喘得整个人就象一只在吹气的羊皮筏子。他背上的铁甲被砍出了好几道口子,铁叶已经崩飞,翻卷的皮肉清晰可见。
与他相比,贼兵们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距离他最近的贼兵喘得比他还厉害,当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深深的恐惧!
太可怕了,天下居然真的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人!
怎么办?还上么?敢不敢赌一把,赌他这一次已经无力反击了?
城下突然传来一片呼喊声,堵住朱广的贼人看到,对面后头的弟兄们正在下城。
“撤!快撤!向大从事靠拢!”
贼兵们向城下望去,只见自家弟兄正退潮般涌向了“将兵从事”的大旗。
“撤!”有头目喝了一声。
看似盯着地下的朱广注意到,他两旁的敌人正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再远一些,那些被堵在城上,阶梯上下不去的贼兵也开始退却,幸存的壮士正奋力追击。是援兵来了么?方才那战鼓声,是涿郡的郡兵么?他们去而复返?也玩虚虚实实?
可他不敢动,更谈不上去城边眺望一眼,他知道,自己一动,这口气可能就接不上来。自己一动,已经退走的贼兵就有可能再扑上来。
我不动,他们就不知道我的虚实。再坚持片刻,只片刻就好!
当眼角的余光已经看不到贼影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眼一花,腿一软,跪在了尸体上。若不是短刀撑着,他早就扑倒了。
啊,上天,你对我还是不错的。这么想着,困意竟上来,他好想躺下去,哪怕都是残尸和血污,好想歇一阵,好想睡一会儿……
眼角的余兴突然瞥见一双脚,没错,那是一双脚!
朱广不禁魂飞天外!他已经迟钝得连有人迫近都没有察觉到!或者,对方根本没有走?
勉力支撑着脖子,艰难地抬起头来,顺着那双脚看下去,他首先看到了雪亮的刀锋。再往上,一个尖下巴,蓄着短须,穿皮甲操砍刀的汉子映入他的眼帘。
那汉子将左手也搭上了刀把,尽力使自己镇定些,他紧紧咬着牙,全身都绷着。朱广猜测,他这是兴奋,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不说重赏,甚至一跃而成贼首小帅也是有可能的。不,看他穿着皮甲,显然不是普通的喽罗。
“你在,等什么?你其实知道,我,动不了。”朱广似乎已经没有了斗志。可他说话间,几根手指却细微地探到了地上那柄六尺长刀的柄上。
那贼首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牙关咬出的声音朱广能清楚地听到。他不能动了吧?杀了他!提了他的人头回去!黑山中谁还敢小觑我?可是……
突然,他往前踏出了一步!手中的砍刀也扬起了几分!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喘息声不见了。刀头也垂了下来。那只右脚,也收了回去。他整个人,仿佛忽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我叫杨凤,你欠我一条命。”
朱广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抬起头,看向他,狞笑着:“我记下你这张脸了。”
脚下传来急促的脚步,焦急的声音在大喊:“救县尉!快救县尉!”
杨奉看着朱广,一步步朝后退,当他灵活地翻过城头,跳上云梯时,还停了片刻,朱广依稀看到,他消失在城头时,还冲自己点了一下头。
结束了……
油尽灯枯的朱县尉,双手无力地垂下,头一点,扑倒在尸堆上。
当那范阳的老老小小不顾一切冲上城头时,被眼前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踩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污,每个人都揪心地寻找着。
突然,一名壮士目眦欲裂!他狂吼一声,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名同伴,咆哮道:“你他妈踩在县尉身上!”
众人一拥而上,慌忙将那具被踩在脚下的尸体翻转过来。这是朱县尉么?
双眼通红的齐周推开人群,蹲下身来一把抱住,目光落在那张被一层层血污覆盖,而变作暗黑色的脸上。腾出左手,轻轻抚摸着。
当血污抹去时,不是朱广是谁?
有人捡来了木牌,并排着把朱广放在上面。许多手伸过来,抬着他,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刚下城,无数双手伸过来,我们来抬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