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捋着胡子,望了望东面倭国的方向,又回首看了眼西面的大明方向,而后静静地朝着唐卫轩问道:
“唐将军,你可知道,这几十年来,大明和倭国之间的贸易,流入和流出最多的,乃是什么吗?”
“这……”唐卫轩皱了皱眉头,虽然心里完全没有方向,但也试着大胆猜了猜,“是瓷器?倭刀?还是茶叶?”
“呵呵,都不是!”沈惟敬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而后公布了答案:“其实,我大明流入最多的,是倭国出产的银矿。而倭国流入最多的,则是……”
沈惟敬顿了顿,从怀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枚大明官制的铜钱,放在手心中,摆在了唐卫轩的面前……
“倭国所需最多的……就是……这个?!”唐卫轩看着沈惟敬手中那小小的铜钱,一脸茫然的表情。
“你可莫小看了这东西。”沈惟敬忽然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认真地说道,“对于倭国的普通百姓来说,这可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必需之品。而对于那些裂土一方的倭国诸侯豪强来说,更是意味着自己家族的兴亡与荣辱!”
唐卫轩皱了皱眉,对于前半句还算是认同,虽然倭国百姓是否会用大明的铜钱自己并不清楚,但钱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这点,至少也说得通。不过,这小小的铜钱是否会影响一方诸侯的生死存亡,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呵呵,不明白是吗?”沈惟敬看了看一脸不解之色的唐卫轩,笑着说道:“那我就给你讲两个发生在倭国的事情吧。这,可是导致倭国昔日的两大巨头家族覆没的活生生的实例……”
听到沈惟敬这样讲,唐卫轩不禁来了些兴趣,饶有兴致地听沈惟敬细细讲来。
“想当年,嗯,大概,也就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情吧。在倭国的西部,曾有过两大巨头割据势力,一曰大内家族,一曰尼子家族,各自雄霸一方,不可一世……”
沈惟敬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倭国海岸,似乎在回忆着那尼子和大内两大家族尚未走远的昔日荣光。
“其实,两大家族崛起的原因,都和咱们大明息息相关。大内氏的强大,来源于其有效地控制了倭国与大明之间的朝贡贸易。你大概也知道,最初,倭国每隔十年来到大明进行觐见、朝贡,都可以获得朝廷丰厚的馈赠。同时,依靠倭国西端的地利之便,再借助于和大明之间的朝贡贸易,即便每十年才有一次来大明朝贡的机会,大内家也得以聚敛了大量的财力,而财力的具体表现,也就是——这个。”
沈惟敬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那枚铜钱,唐卫轩仔细看了一下,上面依稀还印着“永乐通宝”几个汉字。
只听沈惟敬继续说道:“只不过,就在多年以前,掌握了巨大财力的大内氏,雄霸倭国西部多年。但是,却又因为在宁波所发生的一次小小的争贡事件,而导致来自大明的钱流戛然而止……从此、顿失财力支撑的大内氏,也就日落西山、一步步走向了衰亡……”
“争贡事件?”沈惟敬说的很多话,唐卫轩大多还都是第一次听说,听起来也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对于这个争贡事件,唐卫轩隐约还是有些印象。大概几十年前,好像那还是嘉靖年间的事情,两批争相前来朝贡的倭国使团,先后到达当时的通商口岸宁波,但却为了与大明的朝贡之权在宁波争斗不休、竟公然大打出手、相互攻杀,甚至波及到大明当地军民死伤甚多。当时的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干脆封锁了海禁,断绝了和倭国之间的贸易。本以为从此耳根清净,却没想到,之后终嘉靖一朝,倭寇、海患连绵不绝,不断袭扰东南沿海,直到隆庆年间再次部分开放海禁,倭寇之患才算是基本平定。因为深受倭寇之患,所以大明国内对此事件还多颇有印象,但没想到的是,当初的那次倭国使团之间的火并,居然也会对倭国那个掌握朝贡之权的所谓大内家族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个事情,唐卫轩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同时,沈惟敬虽然一直在侃侃而言,但对于唐卫轩来说,却也有一个不太明白的地方:
“沈大人,你刚才所说,有一事,在下实在不解。那个大内家族,怎么会因为没有了我大明的铜钱,就完全没有了财力……?难道,在倭国所使用的钱币,也必须都是我大明的铜钱不成?即便没有了大明铜钱,他们就不能自己铸造铜钱来替代?或者,用白银、黄金来当钱币使用,难道不可以吗?”
“哈哈,问得好!我果然没有看走眼!”沈惟敬捋了捋胡子,赞赏地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唐卫轩,而后,表情却又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痛心之事,“唉,唐将军,你一介武人,尚能想到如此问题。只可惜,咱们大明朝廷那些所谓贯通经史的博学文官,却根本想不到这些基本的问题,只知赞颂天朝声威、遍布海外,说什么化外之民亦用我朝钱币、以仰大明神威,却根本不去想一想其中的道理和价值,简直一个个都是鼠目寸光!”
恨恨地发了一阵牢骚后,沈惟敬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皱起眉头、对自己所说依然疑惑重重、深有顾虑的唐卫轩,嘴角一翘,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这样吧。不亲眼让你见识一下,恐怕你也一样很难相信沈某之言。既如此,不妨就让我们现在试一试,在倭国人眼里,我大明铜钱到底是怎样的地位。而白银和铜钱之间,他们又会更倚重于哪个……省得,你也认为沈某只是在胡言乱语,到最后费了半天劲,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在下并无不敬之意。”见沈惟敬似乎觉察到了自己也对其所说有些将信将疑,唐卫轩拱了拱手,同时说道:“不过,在下确实一时有些难以完全相信。所以,沈大人现场试上一试的主意,唐某倒也赞同。只是,又该如何试呢……?”
“呵呵,这个好办!沈某自有办法!”沈惟敬笑了笑,言罢,便回头扫视了一眼二人身后的甲板之上,随便瞅准了一个身影,大声招呼了一句,又招招手,叫来了一名甲板上面相拘谨的倭国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