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唐卫轩不由得回想起了当日,那被自己押解的东厂厂卫,临自杀前所说的那句“让张公公知道了,只会死得更惨……”的遗言……同时,还有程本举的那数次提醒,规劝自己远离这些惹不起的是非,干脆直接杀掉那厂卫、销毁掉一切证据、隐瞒不报,方可明哲保身……
早知今日,或许,当初就的确不该因一时之义愤,而去硬趟这次浑水了……
看着桌案前的唐卫轩,一副消沉的样子,大概也是在这“铁证如山”面前,马上要彻底招供了,王之桢不禁信心满满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怎么样?本官没有冤枉你吧!有此铁证如山,这下,唐卫轩,你该从实招来了吧……”
但是,谁知,唐卫轩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再次抬起了头:
“大人,在下尚还有两个疑问,想请教大人。大人回答之后,在下自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个清楚……”
看唐卫轩毕竟有所松动,王之桢随即一口答应:
“你问吧……”
见终于有了辩白的机会,唐卫轩沉下心来,稍稍酝酿了一番后,开口说道:
“其一,若真是在下写的这封送给倭军将领小西行长的通敌书信,为何,这书信不在小西行长处?这是其一。其二,若在下真是打算通敌,又岂会蠢到连暗号和化名都不用一下、直接在文中写下自己的姓氏,特意留下这等明显的证据?”
“这——”
一时间,面对着唐卫轩提出的两个疑问,王之桢也有些哑口无言。
而一旁的陈公公,与岳千户,也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下眉头。看样子,经此一提醒,似乎也觉得,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实在说不太过去……
见事情有所转机,唐卫轩继续说道:
“三位大人明鉴!以在下之见,这是有人在谋害了韩千户后,故意栽赃陷害于在下。而那幕后的黑手,恐怕才是当日在朝鲜,真正通敌报信之人!”
这一番话后,王之桢更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皱紧了眉头,死死地盯着唐卫轩……而这个时候,另有一个声调颇为怪异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依唐百户之见,这么说来,大明的内部,的确有人通敌了……?!”
闻听此言,唐卫轩连忙转过头去,才发现,这怪里怪气的声音,原来是出自在审讯开始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陈公公……
听到陈公公亲自开口,王之桢更是噤口不言,和岳千户、程本举一道,看了眼陈公公的脸色,而后又转向了唐卫轩这边,等待着唐卫轩的回答……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唐卫轩把心一横,都被逼到了这份田地,何不干脆一并如实将那日之事讲出?!就算要死,也要和东厂的那些家伙拼个鱼死网破!虽然不清楚这陈公公的背景和身份,但看王之桢对待其恭恭敬敬的态度,想必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只要不是东厂之人的话,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当日的证据虽然都基本已经没有了,但至少,自己还有一个人证,而此人,便是如今正坐在一旁的——程本举!
只是……当唐卫轩将目光移到程本举身上时,心中的希望却顿时落了空。
只见程本举正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并且不易察觉地冲自己默默摇了摇头,很明显,那是不想被牵扯进来的表情……甚至,就和当年在朝鲜刚刚抓到那个东厂厂卫时一样,也在用目光阻止着唐卫轩,说出那真正的通敌之人,继而闯出天大的祸来……
一瞬间,唐卫轩又回想起了,当日程本举在自己作出连人带信一同上报韩千户的决定后,曾给自己说得那番话……
平心而论,程本举的确早早有言在先,只当其从未知晓过此事。所以,即便到了这步田地,看程本举的表情,唐卫轩也能预感到,纵使自己想让程本举帮自己作证,恐怕,程本举也只会想方设法地推说不知,以尽量置身于事外……
唉,既然其早已言明,又再三提醒,暗自一声叹息后,唐卫轩的心中,也就不再指望程本举的作证了……
见唐卫轩迟迟没有及时回应,似乎还有些疑虑,王之桢终于忍无可忍地“咚——”的一声,再次拍响了惊堂木,两眼一瞪:
“唐卫轩!不得放肆!没听见陈公公问你话呢吗?还不快点儿据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