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细心一想,粟山忠高也明白了父亲的想法,光天化日下当着明军的面撤退,一定会招致明军的渡江追击,自己这边都是步兵,根本跑不过对面以骑兵为主的明军。一旦失去了白川这道屏障,在无遮无拦的荒野平原上,只有被骑兵追上、彻底歼灭的份儿……好吧,只好寄希望于粟山家武运尚在,能再多挺一天!
直到天色蒙蒙亮了,白川北岸的明军依然没有要渡江的意思。
虽然看不懂明军在搞什么鬼,而且多年战场经验养成的直觉似乎也在告诉粟山鸟康,明军这样做肯定有原因!而且,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者阴谋。但,究竟是什么呢?倚在营垒北门外守了一夜,几乎已经困乏得睁不开眼的粟山鸟康始终没有搞懂。
忽然,一阵马蹄声伴着一声长嘶从东面传来,粟山鸟康立刻打起了十万分精神,警惕地向着那边扭头望去。竟是一个自己昨日派出的斥候,沿着白川江,正从东边没命地向着倭军营垒奔来,而且,那斥候的身后,居然还插着几根利箭,整齐的箭羽在斥候的背上凌乱地跳跃着,直奔到营垒门前。
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斥候被几个倭军士卒立刻架下了马背,扶到主将粟山鸟康的面前。
“粟……粟山大人……明军……从上游……渡江了……”一支胳膊费力地指着东面,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倭军斥候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伏倒在地,气绝身亡。
不好!
粟山鸟康心下一惊,只顾着盯住眼前对岸的这些明军,谁成想,明军居然绕道上游,渡江来攻。如此一来,恐怕,已再无回天之力了……
虽然心中已是万分紧张,但屡经战阵的粟山鸟康更清楚地知道,越是这种时候,作为主将的自己,越要显得从容镇定。环视了一圈周围士卒们或恐惧、或疑惑、或紧张的表情。粟山鸟康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子,不紧不慢地下令道:“叫醒全军,准备迎战。”说完,一转身,镇定自若地走向了自己的主帐。
见主将如此从容镇定,军心多少安稳了一些。在各级将领、头目们的催促、鼓励下,几百名倭军全部被叫醒,拿起兵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激烈战斗。东面,一轮朝阳下,两千名全副武装的明军骑兵,披着如血的朝霞,已经杀气腾腾地列好阵势,盯着营垒中的倭军,磨刀霍霍。而北岸的明军此时也行动起来,在倭军眼前不紧不慢地搭建着浮桥,准备渡江。
此时,对仅有数百人、且几乎全部是步兵的南岸倭军来说,出击是送死,防守早晚是死,向南逃跑,不仅可能死得更快,还毫无荣誉可言……
面对着这危急万分的形势,昨晚后半夜才稍稍补了一小会儿觉、就又被侍卫拉起来的粟山忠高,此刻早已紧张地面无血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主帐,见粟山鸟康竟然摘下了头盔,正在不紧不慢地于一方书案上写着一封信笺。粟山忠高也不顾得行礼,立刻语无伦次地问道:“父亲……现在,怎……怎么办……?”
粟山鸟康好像压根儿没听到一样,连头也没抬,还在信笺上奋笔疾书着什么。
“父亲!”粟山忠高再次高声提醒。
终于,粟山鸟康好像终于写完了那封本不算长,但对粟山忠高来说却似乎无比冗长的信笺。
“忠高,”粟山鸟康终于抬起头来,吩咐道:“你带上这封信笺,速速去找黑田大人求援。”
求援?粟山忠高不禁一愣,虽然自己心中万分焦急,但还没糊涂,现在哪里还可能有什么援军啊?
见粟山忠高愣在原处,粟山鸟康似乎也终于缓过神来,拍了下脑袋,无奈地笑了笑:“唉,真是老糊涂了……”说完,提笔抹掉了信笺上最后一句话,又添了两个字,然后直接交给了粟山忠高,“快,带上最精锐的侍卫众,趁着南面还未被明军完全包围,过会儿趁乱速速向南而去吧。亲手把信交给黑田大人。”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路过开城时,记得替我转达给小早川大人:‘切不可固守开城,与其被明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还不如集结到汉城,集中各军力量,与明军决战。’”
接过信笺,粟山忠高忍不住问了一句:“父亲,那您怎么办?”
“去吧,以后粟山家就靠你了。”粟山鸟康只是简单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过身,取过放在一旁的头盔,擦拭了一下,慢慢戴到了头上。
然后,再也不理会呆立在原处的粟山忠高,粟山鸟康捋着颤巍巍的花白胡子,阔步走出了主帐,面向早已等候在外的大小将领、头目,下令道:“全军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