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看着这帮子乌烟瘴气的玩意儿,差点就想撂挑子走人,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孔良和温蒲都跟着陆副都护那个小娃娃胡闹,那也由得你们。
我倒要瞧瞧,这帮乌合之众能做出甚么事情来!
谁知道,结果叫他大吃一惊。
那些糙汉子在衙门之间跑腿递信又快又稳,个个是把好手;
那些庄稼人即便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但是把他们往闹事的平民当中一丢,用他们带着浓重的高丽口音的土话,磕磕巴巴地两头游说,即便不能把事情解决,也能把大伙儿暂时调解回家去,不至于生出打架闹事的大问题来;
而那些獐头鼠目的行脚货郎,往市肆监安排下去,他们保准知道哪里的商人守规矩,不用费心,哪里的铺子喜欢揩油、缺斤少两,需要严防狠打!而且把他们放进户房的话,也一准能将市场动向摸个透,甚么时候该出甚么货,计税该朝哪儿监督,哪里有猫腻,都是门儿清;
还有那些一脸横肉、目露凶光的无业游民,一俟披上了衙差皂衣,手里扛个八面水火棍,往街心里一站,闹事偷抢的混混儿早就溜得远远儿的……
这些人一旦安排下去,就再也用不着衙门中的那几个文官田里也得去、百姓家里也得去、市肆得去、街门口也得去,他们可以真正坐在衙门里,开会、批文、写报告,然后把上头的指示传达下去,或者制定更加切合实际的方案……
总之就像贺纶说的:虽然官不大像官,但是衙门已经挺像个衙门了……
这就是一种进步!
过去衙门上天天派人来都护府大院哭鼻子、喊辞职,而都护府分派下去的任务进度永远难以往前多迈一步。
最近一连几天不仅没人来喊冤闹事,反而是各项工作进展如同雪片一般,由那些糙汉子一趟一趟地往都护府大院里送,然后再带着都护府的新指令一趟趟地往回跑!
所有人都欣喜地发现,最近县里的工作似乎真的是上了轨道了……
而现在那些正在培训,或者等待着培训的新吏员们,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货!
元稹是彻底的服了,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有个担心。
这些人说是“临时工”,但总不能一直这么用下去罢。
毕竟用他们解一时之困还行,如果打算长期倚赖这些人,总归还是叫人心中不大踏实。
对于他这个问题,陆鸿当即给出了答案:“元功曹,你跟下面的衙门说,这帮人头七天考核一次、一个月考第二次、三个月考第三次,每次考核不合格的坚决淘汰,表现好的提前‘转正’!要让大家都知道,每个人都可以当官做吏不假,但是官府绝不会养闲人!”
元稹听了点点头,又问:“那这么个淘汰法儿,万一人手又不够了怎么办?”
陆鸿哂笑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人不够再招一批就是了,实在不行招三回、四回,下次让那些州试落榜的也都来自荐,咱们也可以慢慢提高门槛,缩减名额。大浪淘沙,总能淘到点儿金子的……”
“还有。”陆鸿手里捏着一份公文,哗哗地摇晃了两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是大家的好消息:朝廷最新调任了十名同僚过来,一名州刺史、两名州司马,还有几名县令。元功曹的老朋友白乐天、张籍、王建都在里头;青州的老熟人岑维元、管悟也都来……”
话未说完,就听厅中同时发出两声惊叫,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元稹与洪成两位同时站了起来。
元稹自不必说,是因为死党白居易的到来。
他和白居易同科及第,一见如故,在秘书省又是形影不离,早已结成生死之交!
两人因为前几个月新乐府派的背势而不得不各奔东西,已暌违数月,此时听闻即将再度重逢,哪里还能忍住?当即惊叫了出来。
其实陆鸿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毕竟元白二人的诗句他都学过一些,也曾经惨遭“全诗背诵”之苦厄……
因为从那个世界带过来的心境,他的内心中对这两位大诗人还是抱有极高的崇敬之意的。
虽然白居易脍炙人口的《暮江吟》、《琵琶行》、《长恨歌》等等,都已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无法创作出来;元稹也因为此时妻子韦丛尚且健在,而未作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等名句。
不过二人的形象在陆鸿的心目中依旧高大、特殊。
所以他一方面替元稹感到高兴,一方面自己也万分期待,想见见那位“世间俗语言已被乐天道尽”的人物!
而洪成的惊叫,则是因为管悟。
这位前青州刺史,在整个齐鲁地区都有十足名望的前辈耆宿,对洪成有着知遇提拔之恩!
当年李毅告了他的刁状,因此被朝廷捋了官职,一直赋闲至今,没想到如今又能在他乡重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