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罢,这左近几个坊中,有谁的官儿大过陆府的那位仁兄?可是人家陆见渔谁也不亲近,就和他韦家是通门之好,仅这一份光荣,就足以让他在大直巷里高人一头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天津桥边,守桥的监门卫见到了崔相的手令,便将两队人马放行了。
他们一路穿过三座桥,一直经过万国天枢,来到皇城门外,又是左骁卫把手的左掖门。
这回即便是崔相的手令也不怎么好使了,左骁卫的士兵将两名队正的腰牌、值签全部检查过了,连同韦、元二人也大肆搜查了一番,同时派了人去政事堂确认真伪。
毕竟现在已经进了宵禁,这些左骁卫的职责所在,必须照这套程序办理。
好在派去政事堂的那名左骁卫还没走出几步,那边政事堂已经派了一名录事带着崔相的签条过来,请左掖门放行。
韦、元二人这才得以进到皇城里去。
不过那两队金吾卫便不能再往前行了,他们的职责范围只是在皇城外郭城内,将韦、元二人送到此处也是为了避免二人被其他巡逻的金吾卫同袍抓住,判个“犯夜”的罪名。
那乐跳见差事已毕,便一挥手,带着手下直接原路返回到天枢下面等着去了。
韦曈和元稹二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录事身后,一路兜兜转转,绕过了几重巷子,最终在皇城最深处的一个大院门外停了下来。
这院子与其他鳞次栉比的衙门相比,除了格局更大几分,并没有甚么区别,从外看仍然是一派朴实厚重的模样。
门是开着的,这些衙门大院不像外边的住户人家常常把大门紧闭着,这些衙门只要院中有人,那便需要开着大门,方便同僚们往来出入。
不过这座大院的把守显然并不轻松,几名侍卫挺身跨刀,背脊几乎与门两边的柱子笔直平行,目光斜斜地逼视着三人。
好在有那录事带路,韦、元两人并没有再遭盘查,而是很顺利地进了院门,并且接连穿过两重围墙,这才走到这个王朝官僚体系当中最神秘、最高权力的所在--大周政事堂!
这一间小院之中栽满了长青灌木、湘妃竹,以及盆栽的花花草草,中间只留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颇有些江南园林曲径通幽的意味。
南北各有三间房遥遥相对,东西院墙上挂着两排蒙纸已经泛白的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的灯光。
坐北的一排房屋前面,有个披着青衫、六十来岁的老人正拎了一把剪刀,在灌木丛前弯着腰修剪枯叶断枝,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老人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反而走到东面的一片茶花丛中,将腰弯得更深了,并且吃力地伸下手去,微微用力,从泥地上扯起一株杂草来。
“职下韦曈(元稹)拜见崔相!”
韦、元两人走到那老人身前,深深地躬下身去,同时做了个揖。
他们两人因为位卑职低,都是头一回来到这个号称“天下中枢”的地方,只不过没想到,那几位掌管着整个天下的人物每天就是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办公;那些影响着天下运势的政令,也都是从这几间毫不起眼的屋子当中签发出去的……
那名录事将二人引到此地,便默不作声地向坐南最西的一间屋子里去了。
这个小院子里六间屋全都亮着灯光,再加上东西院墙上的灯笼,即便是在这二更天里,庭院之中也是亮堂一片。
“免礼罢……”宰相崔景芝缓缓直起腰来,从阴影之中露出他那保养得十分得体的面容,三缕长须从颔下一直垂至胸口,并且打理得光洁顺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来啦……瞧瞧这一片花草,有何感想?”。
他把那株杂草折断了洒在泥地里,拍了拍手掌上的碎屑,面无表情地向身边的两名小字辈发问,叫人猜不透他的一丝想法。
韦曈的脑门上还在伾伾地冒着热汗,顾不上去抒发甚么感想。
而元稹则茫然地看着右边的一片嫣红翠绿,正是满心不平,却不知从何说起……
况且即便他有话可说,也不能抢在了韦曈的前头,因为韦曈是从六品上,比他的官儿高得多。
所以这小院里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