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爽快的大笑,三两步走到廊间,伸手将朱胤扶了起来。
这朱大东家依然是一副气象高阔、风采不俗的模样,四方幞头边角挺立,鬓发丝丝不乱,约莫是最近半年来的操心奔忙,使得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风尘,却也获得了犹如深渊般的沉稳。
在朱胤身上以往那副大商贾的不可一世,此时已经完全沉到骨子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谦和而带着三分尊荣的气质。
而且当年的锦缎秀袍早已换成一身干净爽利的宽身青布袍,既不失堂堂大气,又不觉浮躁虚华;既符合他大东家的排场,又不失他官家人身份,看来这朱胤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这个新的角色。
“朱生风采依旧啊!”陆鸿笑着说。
这朱胤现在是从九品上文林郎的身份,陆鸿又是他的引介人,称他一声“朱生”不仅不是僭越,反而是正相恰当。
果然那朱胤也是春风满面,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谦逊地笑答:“大人才是风采更胜往日!”
陆鸿苦笑着摆摆手,说道:“咱都甭客气了。”同时向那周掌柜点点头,转眼看另外两名伴当时,其中一个正冲着自己矜持而恭谨地微笑,他眼前一亮,原来对方竟是个熟人--张头儿!
这人就是年初跟随他出海剿匪的那批朱氏商号护卫的首领,陆鸿还记得此人箭发超群,几乎是百发百中,在清剿海匪之中着实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虽然两人不是一军之中的同袍兄弟,但是毕竟曾经并肩作战过,陆鸿瞧着分外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原来是张头儿,犹记得当日箭发如神啊!今日来了便不忙走,叫陈三流他们陪你喝两顿酒。”
张头儿见他还记得自己,当即又感激又感动,做足了谦卑之色,说:“多谢将军还记得小人,当日将军的神威也是历历在目!只是实在不敢当将军这一声称呼,小人贱名一个冲字。”
陆鸿哈哈大笑,指着张冲向朱胤说:“朱生,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能不能另外物色一位保镖,这张冲就留在我帐下做个侍卫。”
朱胤豪爽地一挥手,说道:“全凭大人吩咐。有长谷川在,足以保我周全,张冲跟着大人,我也更加放心。”
张冲听见二人说话,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向两位拜谢。
那朱胤坦然受了他一拜,正了颜色说道:“张冲,你今后跟着大人可不像在我身边这样无拘无束了,务须尽职尽责--另外……”他的神情轻松起来,“今后跟着大人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
张冲感激涕零,忙再拜说:“相公恩情,半分不敢或忘!”
陆鸿此时转眼向朱胤的另一个伴当瞧去,只见他一脸木然的神色,双眼空洞无神,想必就是那“常谷川”了。他瞧这人有几分面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此时朱胤见他着意这人,便介绍说:“这是长谷川翔太,才跟我不久,一身绝世刀法,我那些武师没一个是他对手!大人若中意,也请一并收下罢了……”
他虽然说得大气,其实心里百二十个舍不得,有这长谷川做保镖,他不论走到哪心中都踏实百倍--实在是此人武艺超群,又十分忠诚,他现在可是须臾不离左右。
好在陆鸿对此人兴趣倒不大,因为他也听出来了,这人不是甚么“常谷川”,而是日本人的姓氏长谷川,而且他还想起来,这人就是那天在青龙港,近江丸翻覆之后被朱氏商号船工救下的日本浪人。
陆鸿只说了一句“不敢夺人所爱”,便托着朱胤的臂膀,一路将他拉进会客厅里。
朱胤哪里敢受他相托,一面虚抬着手臂,一面足下加紧,跟住了陆鸿的脚步。
陆鸿走到客座第一位时便放开了朱胤,自己在这位子上坐了,并且指着长几对面,说道:“咱们就这样聊聊,先叙旧,再说几句正事。”
朱胤面上挂着微笑,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将几上已经排布好的空茶盏取出两只,分别给陆鸿和自己斟上了茶,同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平州城今日抓到甚么人,怎么城门楼上吊着一具尸体?”
那长谷川翔太就站在他的身后,闻言眼皮微微抽动了两下。
陆鸿倒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随口说:“是个刺客,防御使成凹斗抓的,具体我还不大清楚。”
朱胤点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了停,忽又说道:“好教大人知晓,那是个叫做长野诚的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