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开国子家的人本不需要如此降低身份去营造这种虚无缥缈的荣誉感,毕竟他们家还保留着朝廷的封爵--尽管是最低的--而且刚刚过世的老爷子执宜公还做过宰相,又是当朝豪门京兆韦氏的分支……
但是话又说了回来,假如不是执宜公晚年被贬肃州以至于屈死贬所,假如京兆韦氏没有因此而将他们这支可怜的门户踢出宗族,假如他们的开国子封爵还能多延续哪怕一代的话,他们又何必纡尊降贵与这个名不见经传、又没有任何门阀背景的厮杀汉攀关系?
况且这种心理和做法完全不符合韦家一贯的矜持作风……
但是人往往就是这样有趣,虽然他们母子兄弟之间,嘴上并没有明着说出这种想法,但是他们的行动已经彻底暴露了这种心理--关门不纳客是老太太亲自嘱托苗管家的;下人们出门闭上嘴巴别跟邻里之间多言传,那是大郎私底下关照苗管家的;让那个大嗓门的老妈子经常在靠近陆府的院墙里多说说话,那是苗管家自作主张偷偷吩咐下去的……
为啥哩,因为好时时提醒,教陆将军知道,您的隔壁还住着韦家这个老朋友哩!
甚至于,陆府新任的莫管家,也是韦家苗管家的连襟!
苗管家今天一早便跑了一趟北城,力劝自己的连襟辞下上林坊那家破落户的差事,而到陆府来毛遂自荐,不为别的,就因为苗管家太清楚自己这个连襟了,做事踏实、为人忠厚,又在官家干过,深懂得规矩,忙活里外大小的差事简直是一把顶好的好手!
他要替自己的主家给陆将军送上一份小小的人情,好教两家更亲近些。
况且,他们两连襟在隔壁府里做事,有甚么短缺帮手的,甚至不必走出大直巷,只要开开两家院墙夹着的柳条巷的巷门,朝对面吱一声,借人借物一盏茶功夫便能送上,相互照应起来可不是方便得紧?
这样的话,只要年岁一长,陆府和咱们韦家想不亲近都难!
就好比如今,柳条巷里两扇不起眼的巷门便对开着,韦家的下人们排着队,带着笤帚、抹布、竹筐,从南边的门出,打北边的门入,莫管家和苗管家两位连襟,则分别在陆府的前院和后院,指挥着韦家的下人们到处清扫归置,而两家的当主--韦曈和陆鸿,就各自在自家门外巷子里对面站着,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壮丁仆妇,韦曈的脸上挂着矜持的荣耀,陆鸿的眼中带着庆幸的感激。
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位大人刚刚握过了手,并互通了表字,韦敏光和陆见渔……
其实陆鸿并没有打算拾掇这间院子,家里连他们自己带管家厨子拢共只有八个人,但是没办法,七月十八也就是大后天,皇帝要派人来给他贺乔迁之喜……
为此陆鸿着实腹诽了一通丰庆帝:这圣君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不就是一个宅子,住都住下了。我又没打算办宴席请客,更没想过将这乔迁当个正经事情操办,这不是白白叫人劳神吗?
再说了,有这功夫,多读点诗,多研究研究《神机策》好不好,多养养病好不好?
可是就在他满脑子怨念的时候,还是小五子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你这宅子是可是皇帝送的……
好罢……
这宅子确实是皇帝送的,谁不请都可以,但是丰庆帝那头还真得意思一下。况且现在人家皇帝已经够为你考虑的了,请帖也没让你送,更没叫你亲自去请,而是自己主动提出来要给你贺喜,日子都帮你定好了!
“正经的黄道吉日!”小五子指着新买的黄历,“七月十八,宜乔迁、动土、赴任、招赘、纳婿……咦,圣君不会是想招你做驸马罢?”
“放你的屁!”陆鸿刚刚送走韦家的人,正累的瘫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圣君就三位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嫁人了,小公主才七岁,你还是人不是?”
说到驸马,他忽然想到了老上司高登,那位已故湘宜公主,也就是二公主的驸马,此时也不知到了甚么地方……
“那个……老莫。”陆鸿向垂手立在门边的新管家道,“明天上牙行挑一些下人,甚么洒扫、门房、马夫之类的,按照朝廷定额,连你在内不得超过三十二人便可。”
按大周京官的俸禄,有庶仆人员配额,四品就是三十二人,朝廷每月补贴钱粮七贯又六百四十钱,专为这些庶仆人员发放工钱。
莫管家前头伺候的那位主家曾经也是个五品官,因此这些规矩都是门儿清,此时听了便恭恭敬敬地弯了一下腰,说道:“请相公放心,必办得妥帖……”
他到陆府上任还不到两个时辰,到现在也没能拎得清家里几位主子是甚么关系,只知陆相公是家主,另几位稍次一些。
他们说是兄弟罢,又长相各异,而且五个人倒有五个姓;说那几个是陆相公麾下的军官罢,在家里却都是说得上话的,那个陈相公和胡相公发话多一些,而且在陆相公面前都是肆无忌惮……
莫管家只得全部陪着小心,不管哪位发话都得答应着些。在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之后,老莫开始对自己这份差事不那么拿得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