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顿时笑声一片。
陆鸿也没忍住,在院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屋里顿时安静得呼吸可闻。
他推开门,朝着屋里满塌的人笑道:“哟呵,人不少啊!”说着自己也脱下鞋袜,光脚走上新换的竹榻。王正和小五子自觉地挤了个位置出来给他,并且帮他把杯碟碗筷都排好了。
“怎,这样早就回咧?”三流子为了掩饰尴尬,故意像没事儿人一般说道。
“早早回来读书呗!”陆鸿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省的月底去丢丑。”
三流子更加难堪,只能喝了杯酒遮遮面。
“啊哈哈。”吴卫连忙出来打圆场,“大人,您瞧,我带了两个小弟兄来,都是太原王氏的杰出子侄,如今在羽林卫里从军,一向仰慕你,这回非得求我来引见。”
那两名禁军此时已经避下席去,以士兵参见将军的礼节深深下拜,齐声道:“在下王元亮(王元爽)参见将军!”
陆鸿令人难以察觉地蹙了下眉头,他现在可不想跟任何军方的人打交道,特别是羽林卫的!
最近神都坊间尽是些激烈言辞,说羽林卫杀人越货,横行霸道,几乎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而且他前两条才听三流子说起过这事,今天就在新买的《新乐府诗集》上瞧见了这样的诗句:洛阳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值明光宫,散入龙门松柏中。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这是一首叫作《羽林行》的诗,作者是许州王仲初。诗中意思简洁明了,直言羽林卫中的京城恶少公然劫财杀人,却被皇帝包庇,逃脱律法之事!
“羽林行”虽然是乐府古题,却收在那本《新乐府诗集》里,只因为这首诗是借古题而抒今意, 借描写羽林卫的恶行而批驳朝廷纲纪腐败、军法涣散,起到“补察时政”的作用,完全符合新乐府的主张。
陆鸿因为身在其位,读到此诗时愈发义愤填膺,甚至当场便在这首诗的下方题了“赤胆忠谏,风骨任侠”八个大字。
后来又瞧见此人后一首《别杨校书》:从军秣马十三年,白发营中听早蝉。一别北口照星斗,再闻征鼓已梦然。
诗后注明“丰庆七年六月廿四于北口守捉”,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王仲初也是参加今年扫北的将士之一,因此愈发敬重,与之相应的,对羽林卫的恶行也愈发不齿!
此时他见吴卫带着两名羽林军来,心中颇为不悦,这两个人油头粉嫩的,保不齐就是那些所谓的“洛阳恶少”。
但是他不能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千牛卫中郎将,代表着卫军的中高层,一言一行都必须谨而慎之,特别是在隶属禁军的羽林卫军人面前。
南衙卫军与北衙禁军之间的是是非非由来已久,一向都敏感得紧,他可不敢做这个撩拨两军毛刺的出头鸟!
更何况那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同龄人,正像晚辈面见长辈一般,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
所以他还是尽量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吴卫带来的,只要不谈公事,那就是自家弟兄,坐下说话罢!”
他虽然说得轻松,却摆明了车马“不谈公事”,那两人连带着吴卫神情之中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这时三流子笑道:“你们兄弟两个还不快坐下来敬酒?”
那两人急忙回到席上,举起酒杯殷勤地劝道:“将军,请!”
陆鸿目光不经意间在三流子脸上转了一圈,十分随和地举起酒杯:“不必拘谨。”说罢一饮而尽,吴卫急忙再给他满上。
他们用的酒杯是盛二两的铜爵,颇为古朴厚重,但是满杯而饮毕竟不是易事。那王氏昆仲本没打算饮干,但是陆将军在前,两兄弟只得愁眉苦脸地对望一眼,同时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喝了下去,然后强忍着满腔冲烈的辛辣劲儿,匆匆亮了一下杯底。
陆鸿心中暗笑,他一进门便闻出这阵酒香,乃是正宗的青州云门酿。朱胤还曾经送过他二百斤,多多少少也喝了一些。这酒如今被朱家造得烈性十足,颇受东北军中追捧。
那二王双手扶着膝盖,挤眉弄眼地咽着唾沫,陆鸿却像没事儿人一般,拿筷子在菜盘上叮叮叮地敲了敲,笑道:“吃菜啊,别客气!”说着自己夹了一片江南进来的肴肉,蘸着醋吃了。
那两人方才如蒙大赦,连忙夹菜往嘴里塞,好压一压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