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马四蹄如风,两个起落便已纵出好远,三名弓手接连放了几箭都被他轻易躲过,转眼消失在了薄薄晨曦之中、青草绿树之外。
陆鸿但觉此事蹊跷之极,他们奉命来捉蓝鹞子,却被人横加阻挠,甚至要使计策将他们引开。
他昨日里在坝集见过那假作捏面人儿的蓝鹞子,生得形貌高尊,和这姓库的男子又绝非一人。
莫非同党?
这时一个十八九岁,手持团牌横刀的团练兵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音问道:“鸿哥,这事有些怪啦,俺们咋办?”
陆鸿见是同村李长山,便说:“按照原定计划,在赵家集等待其他人会合。你同你兄弟长河进集里找找看刘队正……但愿其他几个村镇的团练没有被那人骗到北方去。”
李长山倒也麻利,当即领命去了。
赵家集不大,据统计也就三十多户人家,几十座大小房屋院落散布在燕子河北岸高低起伏的坡地上,再往北是一大片广袤平坦的田野。
燕子河南岸却是一带低矮嶙峋的丘陵小山,更远处隐约横亘着连绵的青山障影。翻过那片山,便是三国时著名的“太史慈北海报恩救孔融”之故地,汉北海郡,今为青州北海县。
见到李家兄弟身影三转两转消失在了村落之中,陆鸿心中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那蓝鹞子虽说有确切消息表示往赵家集来了,但是可以想见,这人为避搜捕不大可能往大路走。
若想抓住他必然要在赵家集四周广布罗网,否则一俟出了赵家集地界,不论往东北出海至莱州,或是向东南躲进漫漫青山甚或潜入北海县,再想捉住更是难上加难,不啻于大海捞针。
况且蓝鹞子的身手极高,以他手上满打满算的四十人,最多只能布防村东村西两条路口,再兼顾往东沿着燕子河的一带河滩--好在河道两边的卵石砂砾加上稀稀落落的树木基本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
但是如果将手下派成斥候作暗哨,只盯不抓,四十人也就勉强够了……
当然这一切还要看李长山联络结果如何。
《大周律疏·捕亡律》承唐律明言:诸罪人逃亡,将吏已受使追捕,而不行及逗留;谓故方便之者。虽行,与亡者相遇,人仗足敌,不斗而退者:各减罪人罪一等……即非将吏,临时差遣者,各减将吏一等。
如今洪县令受使追捕已决死刑的重犯,借调派遣团练上下百余人,如今虽然未遇贼寇,却被同党用计支走,假设上官有意,完全可以依据“与亡者相遇,人仗足敌,不斗而退者:各减罪人罪一等”一条治了洪县令的罪。
毕竟若是强行认定同党等同亡犯,虽略显勉强,却并非全无可能。
死罪减一等,便是流三千里,大周如今与唐人划江而治,因此南北并无纵横,若是流放三千里,只得往西到关内道甘凉二州守着吐蕃人去了……
似陆鸿这等临时差遣者,也难免要各减一等入罪,流一千五百里也未尝不能。
好在跟着陆鸿来的这帮人倒没有中计以致“不斗而退”,其他几队团练却不知是怎样境况。
这时两条人影从屋舍中间穿行而出,李长山、李长河都气喘吁吁一路疾奔而出,陆鸿着紧两步迎了上去,问道:“人呢?”
李长山手拄着膝盖,稍稍喘匀了两口才说:“一刻之前将末向北去了!”
好在陆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倒也并未惊慌,只是拍拍两人肩膀,说道:“辛苦了,只怕再要劳烦你两位……”
李长山笑道:“让俺们去北边追刘队正?那得去借两头驴才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
陆鸿暗赞这小子脑瓜灵,点点头说:“去罢,务必把刘队正追回来。”
看着李家兄弟再度返回村子里,迎面已然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走出家门,要往田间耕种去了。村民们见到村口一众灰布半袖的团练兵,都好奇地指指点点,有远亲相识的都举手高喊着名字打招呼。
可是团练兵们一个个充耳不闻,都表情严肃地等待着陆鸿的命令。
远处的田野间清风漫漫,隐约送来一阵幽幽的女声小调: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歌是《诗经·齐风》中的一篇《甫田》,说的是丈夫长久未归,妻子思远人而不至,心中忧劳,刻骨之思终成幻觉的故事。
那歌声虽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是反复吟咏之下,自有一股凄婉悲凉之意。
这首歌谣据说是去年一位被贬淄州的文人旅经本县,闻村民务农时所唱民歌粗鄙不堪,于是收集齐风十二首,让弟子教授给农人传唱,渐渐为人熟知,后来山东百姓都称之为“石公”。他所收集的十二首齐风也被称作《石公调》。
众团练平日里都是听熟了石公调的,过去感触不深,此时听在耳中,却无不想到自己若有一天征战在外,家中的妻子是否也会如此思念……
一时竟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