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急了,立即跑去找安齐。
安齐平日里都在国子监读书,陪伴母亲的时候很少,如今放年假,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母亲身边。见安然风风火火地跑来,面色也不好看,他还奇怪地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跑这么快做什么?”
“哥哥,我那幅山水图是不是你拿了?”安然跑进门来,连母亲都顾不上,直接冲到安齐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安齐面色一变,讪讪地笑道:“那个,妹妹,不就是一幅画嘛。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就算你的才名传出去了,也没什么坏处……”
听哥哥这么说,安然就知道糟糕了。她忽然捂着耳朵愤怒地高声叫起来,可把安齐、顾宛娘和顾庭芳连同房里伺候的丫头以及刚刚赶到的玉兰全都吓坏了。
“妹妹,妹妹你别着急,哥哥帮你找回来就是!”安齐赶紧抱住她,不住安抚解释道,“那天锦文兄看到那幅画,非要不可,哥哥一时迟疑就给他抢了去……我,我这就去帮你要回来!”
安然愤怒地推开他道:“我跟你说过那幅画很要紧,不能给别人看的,你为什么不听?你以为这只是一幅画吗?你这样,你这样……你这样可能会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说完,安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居然性命攸关?安然这话可把大家吓坏了。安齐更是恨不得去撞墙。
顾庭芳不解地问:“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画?怎么会这样要紧?”对于安然这样指责自己的丈夫,顾庭芳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顾宛娘也道:“真的有这样要紧吗?既然这样要紧,你放在书房里做什么?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谁都没有回答顾庭芳和顾宛娘她的问题,安齐只抱着安然不住地道歉:“都是哥哥不好,你别怕,有什么事哥哥都给你顶着。你别哭了,王锦文答应了这画只给他祖父祖母看,不会给别人看的,哥哥这就去太原帮你把画追回来。”
安然哭了一阵,心情慢慢平复,又听到他这句话,不觉也有了期待。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我跟你一起去!”
顾宛娘忙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出门?让你哥哥去就行了吧?”
“不,我非去不可!不看着把画收回来,我不能安心。”安然坚定地说。
顾宛娘无奈,也只能答应下来。
四日后,太原王家。
安齐安然兄妹两个带着一个小厮一个丫头就来了,也来不及准备其他礼物,安然只好自己写了一幅百寿图充当贺礼。
“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就想来我们王家给老夫人祝寿?你当我们太原王氏是什么人家?走走走,不要挡着我们王家的大门。”像赵家这样出身的人家,哪有资格给王家老夫人祝寿?门房一看他们的打扮,再听了他们的来意,立即就要打发他们离开,连通报一声都不肯。
安齐忍着气递上一锭十两重的银子道:“请帮我们向王锦文王公子通报一声可以吗?在下和他很熟的。”
“找我们七少爷的?”那门房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安然,最后却将银子扔回给安齐,讥讽道,“想见我们家七少爷的人多了去了,就你们这出身,给我们家七少爷提鞋都不配,我劝你们还是别妄想了。快走,快走,不然我们可要赶人了。”
安然又怒又急,想骂这些门房狗眼看人低吧,他们现在跟王家比起来,确实是低得很。“唉!”安然叹道,“不知道能不能碰到熟悉的人,哪怕给我们带个信也好啊!”到现在,安然也算是见识了世家大族的气派。不过是个侧门,就有十二个门房,八名护卫守着。
看安然他们还不离开,几名护卫就过来打算赶人了。
兄妹两个无奈地对视一眼,转身往马车走去。就在这时,又一队马车到了。看这一行七八辆马车,还有二十多名要挂宝剑的护卫骑马跟随,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兄妹两个让平安将马车赶到一边让出地方来,迟疑地看着这一行人。
虽然安然他们已经及时让开了路,但难以避免的还是阻拦了人家一小会儿。见对方马车停了下来,安然立即给哥哥使了个眼色,安齐便上前鞠躬一礼道:“车上的贵人有礼了。在下国子监学生赵子贤,有急事求见七少爷王锦文,还望贵人能帮在下传个信,在下兄妹万分感激。”
安齐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试一试。不想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居然被人挑开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少妇露出头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安齐一番,询问道:“不知赵公子找我家七弟有何急事?”
原来竟然是王锦文的姐姐?这运气倒是不错。安齐略微迟疑了一下,回道:“年前七少爷从在下这里取了一件东西说要送给老夫人当贺礼,当时在下不小心拿错了一样东西,还请七少爷赐还。”
那少妇听完,不禁微微蹙眉。她知道自家弟弟的品性,而且送祖母的东西,应该是很谨慎才对,怎么会拿错呢?
“不知赵公子能否直言,我家七弟到底拿错了什么东西?”
安齐回头看了看妹妹,轻声道:“是一幅画。夫人只要稍微提一提,七少爷自然知道拿错的是哪一幅。”
那少妇想起之前七弟曾经说起过有把握拿到云梦真人的花鸟图给祖母祝寿,如今听安齐说是一幅画,便信了大半。于是点点头道:“你们跟我一起进去吧!等会我让人引你们去见他。”
安齐大喜,躬身一拜道:“多谢夫人!”
于是,有这位姑奶奶带着,安然他们的马车也跟着进了侧门,一直到二门外才停下来。
进了王家安然才知道所谓的士族门阀的底蕴有多么深厚。他们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王锦文的院子。一路上但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回廊曲折、假山石屏无数,将这大院分隔成无数的小院子,一个个都显得幽深精美。来来往往的仆人穿着统一的服装,一队队急匆匆地在走廊花园里穿梭着。
王锦文由祖父祖母亲自抚养长大,成年后就住在与老太爷和老夫人相邻的一个院子里。那位姑奶奶让人将他们送去王锦文的院子,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
安齐报了王锦文身边一个长随长海的名字,很快就得到通报。长海出来,见到安齐也很惊讶,但他跟着自家公子去过赵家几次,知道这位赵公子虽然出身寒微,却很得自家公子看重,便很热情地安排他们暂时在客厅等着,他立即赶去通报自家公子。
却说老夫人这边,王锦文听正好在给老夫人送贺礼,老爷子也在一边坐着。他让房中伺候的丫头出去,这才将那装画的木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画对祖母道:“奶奶,看看孙儿给您准备的贺礼!”
老夫人见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笑道:“是画?上次我说喜欢那云梦真人的花鸟图,难道你去高价买了一幅?”
王锦文但笑不语,取出匣子里那一幅装裱好的卷轴缓缓在炕桌上展开来。
两位老人家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老夫人赞道:“果然是好!看看这孔雀的翎毛,居然如此逼真,还有这牡丹,看着就像真的一样,这颜色从淡渐浓,过渡自然,花型独特,看着又喜气……唉哟,也不知道那道士是怎么画出来的。”
听到这里,王锦文脸上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滞。是啊,画得这样逼真,如果说作画的人没有见过孔雀和牡丹,可能吗?可是,泸州应该是没有孔雀的吧?赵家家境也不太好,这画技她到底是跟谁学的?
“奶奶,您要是喜欢,以后让她画给您看都行!”王锦文回过神来,慢慢地开始试探老人家的态度。
这时,暖阁外有丫头通报道:“启禀老太爷、老夫人,五姑奶奶回来了。”
老夫人一听,忙道:“快请进来!”
不大一会儿,五姑奶奶王静媛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正是先前带着安然兄妹进府的那位夫人。
只见她满面喜色地跪在地上的蒲团上拜道:“静媛给祖父祖母请安!愿祖父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忙道:“起来,快起来。”
王静媛这才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坐到了老夫人身边,问道:“祖父祖母最近身体可好?胃口可好?”
老夫人连连点头道:“好,好着呢!昨晚你七弟回来,祖母还多吃了半碗饭呢!”
王静媛含笑点点头道:“七弟有空也该经常回来看望祖父祖母才是。”话说到这里,王静媛目光一扫,就看到炕桌上尚未收起来的画。她细细一看,不由双眼一亮道:“咦,果然是云梦真人的花鸟图?七弟你果真好本身,什么时候也给姐姐弄一幅来。”
老夫人颇有些得意道:“小七就是孝顺。我不过前次就那么提了一句想看看云梦真人的真迹,他就真的给我找来了。五丫头你别说,这云梦真人的画果然是不凡。你看看这孔雀,多逼真!”
王静媛细细地看了一阵,忽然道:“咦,这画上并没有云梦真人的印章,难道是仿的?”但随即她又摇摇头道,“我见过云梦真人的真迹两次,看起来不像是假的啊!再说了,如果是仿的,能仿到这个程度,也不必再借云梦真人的名号了。”
闻言,老太爷也歪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阵,摸着胡子点点头道:“这云梦真人也算开创了一代新画风,必定流放千古,这画要好好留着。”接着,老太爷又直接问王锦文道:“你找到了那位云梦真人了?他并不是什么隐世道士,对吧?”
王锦文点点头道:“爷爷猜得不错。他现在就在京城,我与她兄长关系莫逆,也是无意中猜到她的身份。后来一问,果然就是她。她家里画了很多画,却说‘物以稀为贵’,所以只送了几幅出去售卖。爷爷,孙儿想……”
说到这里,王锦文忽然撩起袍子跪在了祖父面前,诚挚道:“爷爷,奶奶,那云梦真人其实是个女子……”
“你说什么?这画,是一个女子所作?”老夫人惊奇地问道。
听到这里,连老爷子都不淡定了。看着孙儿这个样子,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问道:“那女子多大年纪?”
王锦文回道:“开了年就十六了。”
老夫人惊呼:“这么小?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王锦文低着头回道:“听她哥哥说,她三岁的时候就喜欢用炭条或树枝在地上画画。她父亲见她在绘画上极有天分,在她五岁的时候让她女扮男装拜了一位县学的夫子学画。”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评价道:“如果这位姑娘真是云梦真人,以她在绘画上的天分,配你倒也不算太差。对了,她在诗文上如何?”
一边的王静媛想了想,也轻轻点了点头。
王锦文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今年十月,她带着母亲、嫂嫂和五六个下人从泸州去京城,在金州的时候遇到了强盗,将她们的行礼全都抢走了。到了京城以后,她写了一幅字挂在书房里,当孙儿踏进书房的们见到那幅字的时候,心中极为震撼。”
“那字写得极好?”老夫人问。
老爷子也不禁来了兴趣:“到底写的什么?是一首诗?”
王锦文抬起头来,满脸热切激动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什么?”
两位老人一时间还没醒悟过来,等他们醒悟这就是那幅字的内容时,两位老人也震惊了。这女子好狂傲的口气,可为什么却又一点不让人反感?
听到这里,王静媛也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倒是让她好生钦佩。她忙问道:“七弟,那姑娘是不是姓赵?”
王锦文惊奇地抬起头来,看着王静媛道:“五姐如何得知的?”
王静媛不答反问:“你当初拿这幅画有没有经过人家的同意?还是你另外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王锦文面色一变,迟疑了一阵道:“这幅花鸟图是子贤送我的,赵姑娘画了很多花鸟图,这一幅是我自己选的。当时,我看到还有一副山水画也极好,子贤倒是说过那是他妹妹的宝贝,不肯给,是我强要来的……”
听到这里,老爷子以为自己的孙儿看上了人家姑娘,所以才强要了人家一幅画,不由问道:“那赵姑娘家境是不是不好?到底有多差?”
“她父亲是祁丰十二年的举人,当年乡试上的策论皇上也是赞赏的,还让人发在邸抄上给全国各地的官员传看。可惜他拒绝卢氏的招揽,得罪了卢氏,后来在去京城赶考的途中被卢氏的杀手暗害了。”王锦文对安齐的出身一直是非常清楚的,当年三皇子曾特别关注过赵世华这个人,让他印象很深刻。
王锦文这么一说,老爷子也想起来了。九年前卢氏一族被打压,好像就是因为泸州一个举子被冤枉作弊一案闹到了京城引起的。
“她兄长现在如何?”老爷子继续问道。
“她兄长是去年泸州乡试的解元,现在国子监读书,今年十八岁。”
王静媛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位少年,的确是人品相貌都不错,看起来倒是不像寒门小户出来的。倒是他身后那名少女她没有仔细看,现在想来,那位应该就是他妹妹,那位云梦真人了吧?想到这里,王静媛不由很是兴奋。看样子,她以后想要云梦真人的画应该不难了。
这时,只听老爷子沉吟了一下叹道:“十七岁的解元,居然没有参加今年的会试,反而到国子监读书,看来这孩子目光长远,是个真正聪明通透的。既然你之前就与她兄长交好,那性格才学都应该也不错。只是现在,她的身份也确实差了一点……”
老夫人也明白过来,不由看着孙儿轻轻叹息了一声。
王锦文人品才学都不差,若不是有特殊原因,早就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了,又怎么会一直混迹国子监。而他的婚事这些年来两位老人家也没少操心过,可是议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总是不能成。其中的原因两位老人家心里也清楚,王锦文的嫡母是不愿意这个庶子有一个强大的妻族超过自己的儿子,可如果对方家世差了,两位老人家也看不上,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孙儿,如此就拖到了现在。
老爷子沉吟道:“如今皇子争储已经越来越激烈,八大世家也难免涉入其中,你既然认定了平王殿下,娶个寒门小户的姑娘也好。”
王锦文听到这里,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老夫人也点点头道:“等过了年,就让你母亲派人去提亲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亲生个孩子,我和你祖父也就能放心了。”
王静媛也含笑道:“姐姐也觉得那赵家兄妹不错。能开创一代新画风,画出这样精致的画来的姑娘,应该也是个玲珑剔透的。”
王锦文欢喜地对着祖父祖母磕了个头道:“多谢爷爷奶奶成全!”但随即他又怔了,“五姐,你怎么认识赵家兄妹的?还知道我强要了他一幅画?”
王静媛笑道:“哎呀,看我怎么忘了跟你说。他们兄妹来找你,可是门房不给通报,正好遇到我,我就把人给你带进来了。现在可能还在你院子里等着吧!对了,人家说是来讨要一副拿错了的画的。七弟等会儿先不急把画给她,先留他们兄妹住下,等会儿先把那画儿给我们看看才好,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的一幅山水图,居然能让人追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王锦文的长随长海过来通报,说京城来的赵公子和赵姑娘拜见七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