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建康。
在邓自愿的接引下,行朝于东南之地的“节度”刘黼和“财部专使”苏景瞻,一同进入了东南都督府。
此时他们二人是奉召前来觐见陛下。
陛下前来东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他每次都驻跸在苏刘义的都督府,不过刘黼和苏景瞻从没有对此感到意外。
某人对苏刘义的宠信,不仅是他们亲眼所见,而且早已被众人所知。
后世的史书曾这样描述过宋帝国在战时期间“都督”和“节度”设置:“自景炎十三年始,委都督以方面之任,一改昔日兵事统属之杂乱;授节度以一方之权,集地方之粮赋,以济军资。两者虽各有职专,互不相属,权柄不可谓不重也。然其责明确,遂使军、政于后,日渐兴矣。”
这段话其实已经说明了刘黼的“节度”,其主要的职责,就是在战时期间直接代表朝廷,掌控所辖地区的每年征集上来的赋税、钱粮,供应宋军所需。
刘黼所管辖的区域,包括了福建、两浙、江南东路和即将完全落入行朝手中的两淮,是朝廷治下最富庶的地方。
换而言之,就是在战时期间,整个东南地区的宋军,真正的最大后勤保障者,实际上是刘黼。
除上述之外,他还负有对辖下官员的督察,以及查访民生之责。
因此,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的这个“节度”,所拥有的权力甚至比过去的“节度使”还要大。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东和陆秀夫、文天祥三人密商时,陆秀夫与文天祥都没有对这个提议表示反对。因为这个举措,无疑是在把权力向文官们倾斜;其次他们同意某人的看法:
“战时期间,朝廷应在一定的区域内,派重臣直接掌控各地的钱粮,赋予他们调拨的专断之权,如此方能既及时保障军中所需,且兼顾到民生,避免因来回上书、批复造成相关的延误。”
此外,这个举措仍旧保障了在战时期间,行朝拥有将物资于不同地域之间相互调拨的能力。
当然,在赋予了“节度”一定的独断之权后,刘黼他们也需要将所做的每一件事,于事前或事后上呈朝廷报备。
陆秀夫和文天祥两人对陛下草拟的方案所作的唯一修改,是当时他们认为:鉴于这个时代的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都算不上是什么富庶之地,甚至还有些偏荒,若仅以它们和琼州、荆湖南路四地,来支撑荆湖都督府,特别是即将实施的“经略西南”行动,似乎有点力所不逮。因此,他们就将本属于刘黼辖下的江南西路,改为由广州的行朝直接统辖。
相对而言,苏景瞻在这里面则担负起另一个保障作用,即,作为“财部(前户部)专使”,于当地推行朝廷的新币、国债和宝行的推行,将过去的市舶司改为“海关”之外,他还负责掌控朝廷,具体说就是财部,额外存放于宝行中的钱财。一旦刘黼实际履行职责中确实出现不足,经奏报朝廷后,苏景瞻可以将这些钱财依据实际需要拨付给刘黼使用。
所以,无论是刘黼、还是苏景瞻,在这个朝廷新的框架内的权力都不小。
当下,刘黼、苏景瞻与陛下碰面后,在经过了一些什么君臣见礼之类场面上的事情,随即就被“赐座”。
某人真的是不愿浪费时间,一落座,在简短地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直接向苏景瞻问道:“苏爱卿,在你上呈财部的文书中,近期不仅多次提到倭国之人,朕见上月还曾提到流求,你可否详述其中之情?”
苏景瞻大约是真没有想到,陛下一上来就提到了这个事情,因此有点发愣。
刘黼一见,怕他君前失仪,立刻帮着答话:“官家,此流求非是如今朝廷的东宁。”
在某人的热心篡改下,当初的流求、后世的台湾现如今已经被称为东宁,而且设立了东宁郡。
“臣查阅过历代的典籍,应当是隋书中的流求国。臣与苏大人之所以注意到他们,是他们运来了稻米卖给朝廷。臣自然依朝廷的战时之制,悉数将其买下。”
苏景瞻顿时也回过神来。
“官家,他们的人也来兑换了些朝廷过去的铜钱,只不过数量并不多。而且他们在拿到钱之后,所购之物主要是瓷器和铁器。不过现在铁器朝廷禁止流出,所以后来还是换成了瓷器。”
“臣私下里派人几经探问,这个流求国眼下以尚姓为主。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铁器和磁器。”
某人抚了抚面颊,陷入沉思。
依据史册记载,后世的流求群岛,也即所谓的冲绳,它的这个“流求”之名,是隋炀帝给的。
不过当时的隋炀帝要求它臣服,遭到了拒绝,所以后来隋炀帝就派了几千兵马渡海去攻打了他们,最终将原先岛上之人都带到了中土。
大约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流求自唐以后,少见于史籍。但明朝刚立国,它就开始来朝贡,这时候它分裂为中山、山南、山北三个部分,而这三个地方的王爷全都姓“尚”。后来他们之间又互相争斗,最终合并为中山一国。
可不管期间出现怎样的变故,它始终对大明朝贡不断。直至明末,宗室的唐王在福建自立为帝时,流求仍旧前来朝贡。因此,有明一代,它是与朝廷走得最近的藩属。
东之所以会对这个事情极其感兴趣,想必兄弟们全都明了。而且在他看来,这件事完全符合历史的进程。毕竟另一个时空里的大明,立国的年份与他眼下所距,连九十年都不到。
他看了一眼刘黼、苏景瞻两人,问道:“二位爱卿如何看此事?”
刘黼和苏景瞻相互看了看之后,由刘黼开口:“臣等以为,他们多半为当初躲避战乱的中原移民,蛮夷之中从未听闻有什么尚姓。”
听了他所言,东点了点头。
这是实话,有名有姓,是咱中国人千百年来的传统。后世周围地区的人即便是有,也是跟咱中国人学的,更不要说还是一个在百家姓上排位好几百、稍微有点冷门的“尚”姓。
“既然如此,朕看可以这样,如果以后他们还运粮食来,不妨额外送他们些铁器。嗯,就送两种,一开荒的农具,二炊具。农具定额为一万,炊具五千。来一船稻米,送他们五百。告诉他们,此作为特例,送完为止。其它照旧,兵器则不在此列。朕此次就给你们留下相关的诏书。”
(历史上的流求铁器相当缺乏。)
“还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的船只不堪使用,朝廷也可以送他们几艘。”
嗯,这样的兄弟可以选为重点来培养,后世的朱元璋就曾送了流求的国王海船两艘。
刘黼和苏景瞻顿时面面相觑,但某人已经转换了话题。
“倭国哪里又是如何?”
这次苏景瞻立刻就回话:“官家,自景炎十三年朝廷收复江南之后,第二年,倭国就已经有人开始前来兑换朝廷钱币。时至今日,不仅越来越多,除了以旧钱换新者外,亦有相当之人携带金银前来购买。臣悉数按朝廷之制予以处置。”
苏景瞻嘴里的“朝廷之制”,当然是说铜钱按面值来兑换。至于金银,赵与珞当年也早就为行朝定下了先例:一两黄金兑换一百个龙币,一两白银兑换十个龙币。
朝中的众人从来就没觉得这有何不妥过。反正全是些蛮夷,给他们换已经不错了,有什么妥与不妥的?若是铜钱还能少给点最妥。
在这件事上,苏景瞻绝对属于老赵这个守财奴的第一铁杆,甚至在他的内心里,就和某位贪婪的狡诈之徒一样,恨不得朝廷的铜钱还能制作的更小点。
听了他所言,东点了点头。
事实上,尽管在这个时代无法对货币的流向进行精确、有效的统计,但仅仅凭借着朝廷和哪些所谓番夷的兑换记录,东其实也知道,由于取消了限制,虽然这么多年来朝廷投放的铜钱越来越多,但其中有相当的部分是流向了大宋境外。
那个岛国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不会例外,您没见忽必烈灭了南宋之后,他们立马就跑来弄南宋的铜钱?
刘黼和苏景瞻又相互看了一眼,由刘黼开口问道:“官家是否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东摆了摆手,口中言道:“对倭国之人,切不可轻而视之。须知,唐代之时,他们就已有通过如今的高丽,觊觎我辽东、乃至中原的野心。”
某人与生俱来的对那个岛国的警惕,使得他此时一出口就没什么好话。
但是,于刘黼和苏景瞻的眼里,多少显得有点是在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人还在江南待着,眼睛都已经盯到了辽东。
不过他们也没答话,因为某人又接着问道:“二位爱卿,还有一事朕想咨询一下。若朝廷将棉、毛、麻、丝绸均纳入为榷卖榷买,你们觉得如何?”
刘黼和苏景瞻的脸上都露出了慎重之色,仍然是由刘黼先来开了口:“官家,朝廷的新田赋之制,已经物议汹汹。”
……
东亲自将刘黼和苏景瞻送至屋外。看着这两位夫子的离去,他陷入短暂的沉思。
很快,殿前将军邓自愿悄然走上前来,轻声说道:“适才苏都督亲自来问,陛下的行程是否有改变?”
东摇了摇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