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外,雪山冰河。
狭长的关外河谷中,不时冒出白霜一般的硝烟。
大清河(叶赫河,上游有叶赫城)从东北直向西南,分隔开两岸绵延的山脉。河谷犹如一个长达数里的胡同,胡同口,就是只有一丈余宽城门的镇北关。(详情见二十一章节,铳炮、重逢)
“呯!”又一缕白烟冲起,米尼弹呼啸着冲向前方,却又无声无息地埋入盾车之中。
杜轶皱了皱眉,一巴掌拍到雪堆里,咬牙骂道:“这打的鸟仗!”又回头叫道:“传令兵!陈总兵还没派人送佛朗机来吗?快催催!”
传令兵答道:“禀把总,陈总兵说前面也急需要用,要我们再撑一会。”
杜轶骂道:“还撑个鬼?眼看奴酋的盾车都运上来了,难道要我们拿人命去烧盾车?这冰天雪地的,连取暖的柴火都缺,哪有多的火油?!”说着呸了一声:“平日里都是我们把建奴当羊宰,这回好了,被堵在羊圈里了。妈妈的,这打的啥仗!”
他又大叫起来:“兄弟们都藏好,别被两边的建奴的弓箭射中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咻咻”几声,数支长箭落到了杜轶面前的雪地上。杜轶一愣,朝着东边的山上大叫道:“建奴崽子,吃饱饭没?要射就朝你杜大爷这射!”
对岸没有回声,连人影也是时出时没。后金兵显然怕了明军的米尼弹,小心地躲在山上高处。虽然河谷只有百余丈宽,虽然大清河已经结冰,后金兵就是不敢下山冲击,只是跟在明军的后面,用盾车靠近,不近不远地威胁着明军的后路。
杜轶没有法,只得命令道:“各哨听令!四分之一的人警戒两边山上的建奴,剩下的拉开两翼,瞅准时机,从盾车的两边大角度射击,注意节省弹药,瞄准了再打!”
杜轶部队的西南方,是陈捷率领的主力,他们对镇北关的攻击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嘭!”一蓬刺鼻的硝烟散开,李大壮挥手赶走烟气,低声对亲兵说道:“快去回报陈总兵,鞑子把镇北关的门堵死了,佛朗机轰不开!我军必须死战爬城。不然,得另寻道路回沈阳!”
陈捷听到回报,皱眉道:“爬城战?这冰雪地,找木料搭梯子都困难,怎么上去?”
李小壮咬牙道:“我看,命令拆了乌拉部众的马车,现做梯子。”
命令下达后,乌拉军民又是一阵慌乱哭喊,不过他们也知道此时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建州,要么同明军一起。在明军的枪口下,投降建州,只怕是找死。同明军一起,就怕这关过不去了。
陈捷脸颊抽搐,拔剑高呼道:“弟兄们,拿下镇北关,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小小的关城,拦不住我们,杀呀!”
“杀......”
“嘭,嘭!”
在四架佛朗机的连番轰击下,开源总兵营的精锐们成队形鱼贯冲向镇北关。不过,由于他们已经断粮一天了,脚步未免有些缓慢虚浮,大口大口的白气,不断从各兵将口中呼出,笼罩着眼睛和头盔。
“呯,呯!”负责掩护的米尼弹铳手,不断的瞄准城头,射杀着可能出现的后金弓箭手。
一架云梯,两架云梯,三架云梯......
“好!好汉子!”陈捷在后面看到多架云梯搭上城墙,拍着大腿叫好道。
这时,镇北关上,仍然是寂静的。
三脚两手的功夫,已经有七名明军爬上了镇北关城头,就在他们跳下城垛的时候,突然,城墙内杀生大作,钢铁碰撞声和吼叫声此起彼伏。
“杀,哇!”
后续的明军仍在顺着云梯往上爬,不断地跳进城墙。而此时明军的米尼弹线膛枪兵,已经没法区分城上的敌我,所以只能停止射击。
“杀,杀!”李大壮挥刀大呼道:“快,一个个跟上去,抢占城头!”
陈捷也在后面看得手心冒汗,一次次举起黑鲨鱼皮大梢弓,却又不知该把黑雕翎破甲箭射向哪里。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城上的明军逐渐体力不支,不是战死就是被逼下城头,后金兵没有一点迟疑,忙把云梯推倒,并草把、油脂、火炬投到云梯上,熊熊大火,瞬间包围了一座座云梯。
“快!把梯子抢回来!还有,尖头弹手,射杀后金兵!”李大壮见状,跺脚命令道。
米尼弹铳手还在装弹的时候,后金兵就又扔下一堆草把和油脂,使云梯上的火烧得越来越大。
陈捷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色变得铁青,他眼睛死死盯住城头,抿嘴恨声道:“左右亲卫随我来!本将要亲自攻城!”
李小壮拉住陈捷,劝道:“陈哥,别冲动,你是全军主帅,不可亲身冒险!”
陈捷一拍大腿,蹲下抱头道:“这可怎生是好?难道这镇北关外,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不,不可能!”
这时,杜轶跑上前,粗声喊道:“总兵!快把佛朗机调给我吧!建奴的盾车太厚,光靠尖头弹,打不退他们的进攻。每次我都要用兄弟们肉搏上前烧车,这不是个办法!”
陈捷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不是平日自吹第一悍将吗?怎么就没办法了?全军最精锐的三百线膛枪兵都在你手里,你还要佛朗机?干脆我这总兵也让你当了好了!”
杜轶涨红了脸,反驳道:“你跟我吼啥吼?你不也攻不破镇北关城门?老子还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一路上都不明不白的,最后还被建奴堵在了自家门口。我说,你让毛文龙那个奸鬼先走一步,让他搬的救兵在哪呐?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来回跑了近千里,就白忙一场,最后还把命丢在这了?”
陈捷大怒,拔剑大吼道:“我先斩了你这个动摇军心的混球!”
李小壮、葛大冲等人忙拉住他喊道:“陈哥,都这时候了,大伙心里都不好受,说话冒火,你千万别当真!”
杜轶推开陈捷的亲卫,挺直身子大声道:“让他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马将军在时,哪有这等事?!反正难逃这一劫,死在他手里,好过被建奴割了头去!”
陈捷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露,他一字一咬牙道:“好,好,你是瞧不起我。那你来攻城,我替你们殿后!要是这回真回不去,我也先死在你们前面!”说着,举剑高呼道:“亲兵哨,随我来,杀建奴去!”
一众亲兵随着陈捷往北边而去,阻击追击的后金兵。李小壮等人,同杜轶大眼瞪小眼,呆了好一会,才叹气道:“杜大把总,你厉害!也罢,你来说说,这城怎么攻法?”
杜轶心中有些慌,但又很兴奋,沉声道:“这个嘛......我要先看看地形。凡战,不预知天气、地形者,必举足失措。”
李小壮气笑了:“得,你倒给我们上起兵法课了。少废话,就这么个狭窄的河沟地形,还有啥不明白的?两边都是山,中间的大清河现在冻上了。前面的镇北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建奴把关门用石头堵死了,关口只有五丈(明朝一丈约3.2米出头)宽。所以,我军搭云梯也只能搭上六七架。每批上去六七个人,同建奴拼人命。可偏偏大伙都没吃饱,气力不够,老是被建奴赶下城来。”
杜轶握拳皱眉道:“这样打不对啊!我军的尖头弹的威力,没有发挥出来。我军人数又不多,怎么打得赢?”
葛大冲恨声道:“这有啥办法?镇北关居高临下,我们的兵只要爬上城去,就挡住了线膛铳兵的视线。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只好不射击了。”
杜轶摇摇头道:“不对,你们用法不对。”说着往右一指道:“马将军说过,线膛枪尖头弹,就是让我们可以远距离狙杀敌人的利器,最好是选择高处,这样可以从后面的高处,协助自己的前方兵马,这叫做高低火力搭配。你们看,两边都是山,东边的太陡,大石林立,爬起来吃力,而且怕有建奴的兵马埋伏。西边的山平缓些,就算建奴有埋伏,只要我们注意防范,也不怕他们突然冒起,要是他们突然出来扔石头、射箭,由于山坡缓,借不到多少势,我们可以从容用线膛枪回击。我们先占据镇北关外西边五十丈外附近的高山,从山上用线膛枪兵射击城头,把建奴打得都不敢在城头呆。你们在城下的爬城兵看我旗帜号令,就立刻登城!注意要快,要是建奴有了防备之策,我们就又被堵住了。”
李小壮等人眼睛一亮,赞同道:“好小子,有点道行!我们这就干!”
杜轶摆手道:“现在饿了半天了,哪有力气爬山夺城?还是先宰几匹马,让大伙吃饱再说。”
李大壮迟疑道:“杀马?没了马,弟兄们怕是难得走回去了,这天能把人脚趾头冻掉。”
李小壮猛然道:“杀吧!总有死了的弟兄的马,还有受了伤的,瘦马。全宰了!也不要架锅化雪煮马肉了,那要一两个时辰,等吃完了,天都黑了!直接一人切一块,在火堆上烤!差不多熟了就吃,争取天黑前攻下镇北关!”
此时,东边的一处山头上,努尔哈赤意气风发,笑呵呵地对众将道:“诸位子侄爱将,你们看,这支明军被我们围死了,他们就是屡破我大金兵的马佳军。可惜啊,听说马佳被放逐到了海州,要不然,此次定要把生擒,当众活剐,以解朕心头之恨!”
黄太吉低头恭贺道:“都是父汗英明,设计引这路明军入我埋伏。这次之后,明军的尖头弹鸟铳,我们大金也有了,定是如虎添翼。”
莽古尔泰也摩拳擦掌道:“父汗,什么时候我能上场杀敌?我都等得心焦了。”说着不断地摇晃着刀把。
努尔哈赤笑呵呵的说道:“不急。现在这情形,就像三国演义评书里说的那样,敌饥我饱,敌人不过是困住的病虎罢了。就像打猎一般,最好再饿他们一晚,到时就可以收尸体了。”
济尔哈郎指着西边的烟火道:“大汗您看,明军好像在杀马吃肉,他们没粮食了!”
众人一看,纷纷向努尔哈赤恭贺道:“天命汗英明,我大金所向无敌!”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胡子高高飘起,点头道:“诸将还是不要懈怠,坚持到明天,全歼这支明军!”
“嗻!”众后金兵将轰然领命。
明开原总兵营前军这边,每名打头的明军都分到了拳头大的两块肉,用矛头或刺刀穿起来,在火堆上烧得滋滋作响。
杜轶眼见得油都烤出来一点了,把肉拿到嘴前,吹了几口气,咬下一口,大嚼起来,舒畅地叫道:“娘的,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真香。”他又对众人喊道:“都别愣着啊,一边吃一边烤,外边的烤熟了就咬掉,再烤里面的肉,带点血丝也没关系,壮阳!”
“你个驴货,都啥时候了,还壮阳!”李大壮骂道:“都离火近点,快点烤啊,先用匕首切小一点,烤得快些,烤焦了也没关系,早点吃完,拿下镇北关!”
李小壮也鼓励大家道:“都精神点,这次一定行,我们打沈阳之战算起,每次都是暴揍建奴。这回也要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一盏茶的功夫,杜轶率先吃完,拍拍肚皮道:“我先勘察下地形,线膛枪兵们,吃完了就到我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