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东风,吹散柳梢残雪,御楼烟暖,正鳌山对结。萧鼓向晚,凤撵初归阙。千门灯火,九街风月。秀阁人人,乍嬉游,困又歇。笑匀妆面,把珠帘半揭,妖波向人,手燃玉梅低说。相逢常是,上元时节。
正月十五,正值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喜庆佳节。
“少爷,少爷!您快醒醒啊!时间不早了,您今日还得上朝呢!”
蔡攸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睛,看见王伯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于是支起上身,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眩晕,不禁苦笑连连。昨日他与高衙内等人在景阳楼喝酒,那里的招牌玉液名叫景阳露,甘醇香甜,回味无穷。他耐不住嘴馋,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却如此大,睡到现在方才醒来。
王伯说道:“少爷,现在已是巳时,老爷早已经上朝了,您也赶紧去吧!”
蔡攸拍了下脑袋,疑惑道:“上朝?上朝干什么啊?”
王伯道:“今日是上元节,要给皇上进贡的。少爷昨日不是去置办礼物了吗?!”
蔡攸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尾,立马就清醒了。心中暗暗叫糟:“完了,这下可完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他一把拽过王伯,低声问道:“如果今日不能进贡,他日能否补上?”
王伯立马傻了眼,楞道:“万万不可!今日乃是岁贡,如若不交,是对圣上的大不敬,犯得可是欺君之罪,要抄家灭族的!”说道这里,王伯脸色剧变,颤声道:“少爷,您不会没有准备吧?!”
看着蔡攸那尴尬的表情,王伯差点昏厥回去,老泪纵横道:“少爷,您怎么这么糊涂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咱老爷虽位高权重,但是欺君大罪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呀!”
蔡攸现在也是头大如斗,看见王伯竟然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更是心乱如麻,于是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怪笑一声,说道:“王伯,你快带我上厨房!”
王伯惊道:“厨房?”
蔡攸点点头,现在只能搏一搏了,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是还不行的话,也就只当来宋朝旅游了一番,自己也吃不了什么亏。
此时,在偌大的金銮殿上挤满了各样的官员,穿着崭新的官服,提着各式的礼物盒,正在翘首盼望宋徽宗的驾到。
“皇上驾到!”
一声尖细的嘶喊声过后,宋徽宗赵佶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进入金銮殿,然后径直坐在龙椅上,只见赵佶身着龙袍,头戴金冠,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似利剑入鬓,目若明珠朗星,好一副帝王容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海拥过后,众大臣齐齐分为两列自站开来,左边以蔡京为首,右边以王铣为首,这也是现在朝中的两大阵营。
司礼太监童贯上前高声宣道:“现在吉时已到,众臣工向皇上敬献岁礼!”
王铣首先出列,恭声道:“臣王铣向吾皇敬献‘炎日东珠’一颗,祝愿吾皇龙体康健,松柏长青。”
只见王朗也跟将出来,打开手中的锦盒,一颗碗口般大的东珠展现出来,浑身晶莹剔透,圆润温和,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天地灵气,里面不时还有水纹波动,映射出阵阵祥和的光芒。最奇特的是那东珠上竟然雕刻着五爪金龙,在祥光的照射下显得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王铣说道:“此物产于东海之滨,乃是千年难得的吉祥宝物,微臣是花费重金才从一个商人手中购得,试问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您才配拥有此物。”
赵佶微眯双眼,很是受用,说道:“收了!赏白银千两,汗血宝马三匹!”王铣千恩万谢后,才退入队列当中。
在宋朝的官场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上岁贡的时候,是按照官职大小依次进行的,王铣过后,应该轮到蔡京敬献岁礼了。可是令众人奇怪的是,每次都抢在前面的蔡太师,如今却哑了火,半天也不见他出列。
蔡京此刻心中乱作一团:“真是个忤逆的畜生,连这等要命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真是家门不幸啊!我蔡京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逆子来呢?”
赵佶现在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童贯见状,急忙扯着嗓子喊道:“蔡太师敬献岁礼!”
蔡京也只得出列,慌忙跪下,磕头说道:“吾皇恕罪!老臣近日都在专心于前线战事,把岁礼的事情交给犬子去办,却没想到到现在也不见犬子人影,请圣上念在老臣忙于政务,宽限些时间吧!”
王铣再次出列:“启禀圣上,蔡京自持位高权重,侍宠而娇,胆敢目无皇上,实乃大不敬,理应受到责罚!”
蔡京经营官场多年,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只见他哭诉道:“老臣自知犯了欺君大罪,只求皇上念在往日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绕我一命,老臣愿意告老还乡,永世不再进入京城!”
赵佶本来是有点不悦,一听蔡京要告老还乡,那还了得,他已经做惯了甩手皇帝,只专营于吃喝玩乐,除了一些大事以外,其他的事务一律交给了蔡京和王铣等人,如果没有了蔡京,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只臂膀,他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是若是先说软话,那还哪里有做皇帝的威严,所以现在他也在举棋不定。
就在赵佶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蔡京身旁的高俅身上,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他干咳两声,并不停地对着高俅使着眼色。
高俅身材中等,脸面消瘦,两只鹰眼闪烁着非同寻常的精光,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的爬到太尉这个位置上,除了极好的运道外,还要靠他那独到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自然知道皇上要自己给他解围。这种交好于两头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立刻站出身来,高声说道:“启禀圣上,今日乃是上元灯节,是举国同庆的好日子,臣偶得一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知道皇上喜好字画,特地作为岁礼敬献给皇上,愿吾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佶大喜,终于有台阶下了,赞许地向高俅点点头,道:“《快雪时晴帖》?虽不及《兰亭序》,但也颇为难得,高爱卿费心了。朕收下了,赏白银千两,汗血宝马三匹!”
高俅喜道:“谢主隆恩,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表明。”
赵佶心中早已明朗,道:“爱卿速速奏来。”
高俅道:“蔡太师所犯之错,乃是无心之过。太师功在社稷,对皇上是一片赤诚,望圣上能宽恕太师。臣以为蔡太师的岁礼马上就可以抵达金殿,臣斗胆请求皇上稍等片刻。”
王铣眼眉一挑,喝道:“高俅,你好大的胆啊!试问天下谁人可以让天子等候?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高俅急忙跪下道:“臣惶恐,请皇上责罚!”
赵佶瞪了王铣一眼,道:“爱卿平身,朕准奏!蔡卿操劳国事,情有可原,下不为例便是!”
蔡京急忙磕头谢恩:“谢皇上垂怜!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铣这才看出两人在唱双簧,知道多说无益,也就索性袖子一扬,闭目养起神来。
就在此时,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在殿外跪下,喊道:“皇上,蔡攸在殿外等候召见!”
赵佶眼前一亮,道:“哦?速速宣他进殿!”
不一会的工夫,蔡攸手中提着一个木桶,晃晃悠悠地进入殿中,他刚一进来,就看见蔡京那吃人般的眼神,顿时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草民蔡攸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你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啊?”
“回禀皇上,是草民替父亲为您准备的岁礼!”
“哦?速速打开盖子,让朕看看是什么宝贝。”
蔡京和众大臣的目光也紧紧锁定住蔡攸手中的那只木桶,蔡攸微微一笑,打开木桶上面的盖子,露出一堆黄灿灿的生姜,只是这堆生姜个头等大,形状相似,堆起来好似跌宕起伏的山岭。
金銮殿中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怪异地看着蔡攸,有的人已经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低微的笑声。而蔡京则脸色铁青,双目喷火似的盯着蔡攸,仿佛立马就要扑上去把蔡攸撕得稀烂。
赵佶连厨房都没进过,哪里知道生姜。于是低声向童贯询问:“你可知道桶中为何物?”
童贯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叫生姜,是做菜用的调料,家家户户都有,平常的很!”
赵佶听完后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岁礼啊,难道让我去烧火做饭?而看到蔡攸一脸的正经,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朗不屑地看着蔡攸,讥讽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一堆烂姜啊!难道你要把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敬献给皇上,我看你是成心藐视圣上!”
蔡攸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很是不爽,反驳道:“我好像和你并没有什么过节吧!你怎么和疯狗似的胡乱咬人啊!”他不知道的是,昨日刚刚才从王朗手中赢得五千多两银子,哪能不招王朗记恨呢!
王朗乃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如此奚落,立马瞪红了双眼,道:“你敢在庙堂之上污言秽语,实在是目无礼法,也是罪加一等!”说完后,立刻跪下道:“皇上要为臣做主啊!蔡攸用一堆烂姜蒙蔽圣上,实乃欺君之罪,而后又在庙堂之上口放污言,也是对皇上的大大不敬,其罪足以抄灭九族!”
蔡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丫的心肠是什么做的,怎么生得如此狠毒?!
赵佶道:“此事……”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中年官员抢声道:“臣赵挺附议,蔡攸的确有藐视礼法和侮辱皇上之嫌,理应治罪!”话敢说完,只见许多官员也纷纷站出,都是一堆一堆类似于‘臣附议’的言语。
蔡攸弄得是苦笑不已,真是流年不利啊,我招谁惹谁了?用得着组团声讨我吗?
就在这时,赵恒站到蔡攸身旁,向徽宗进言:“皇上,儿臣以为蔡攸这样作肯定有自己的意图,不妨我们听听他作何解释。”说完,向蔡攸微微颔首,蔡攸心中一阵感动:“出门还得靠兄弟啊!这次我记下了,你放心,以后我也会挺你的!”
赵佶也对这桶生姜很感兴趣,说道:“嗯!恒儿所言极是!蔡攸,你就说下你的用意,如果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要好好治你的罪!”
蔡攸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指着桶中的生姜说道:“皇上,您看这堆生姜状似何物?”
赵佶仔细打量了一番过后,说道:“像是一座大山!”
蔡攸大喜道:“皇上圣明,确实像是连绵的山峰。”
王朗不屑的哼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还不是一堆烂姜,我就不信还能开出花来!”
蔡攸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生姜组成的大山乃是‘江(姜)山’,再用木桶盛之,乃为‘一统(桶)江(姜)山’!草民意愿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一统江山!”说完后,蔡攸心头巨汗,刚刚差点把一统江湖说出来,如果那样的话,可就糗大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得痴傻一般,王朗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一桶生姜竟然能有如此说道,真可谓是惊煞旁人。蔡京脸上的愤怒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己那如废柴般的儿子何时变得如此才思敏捷了。
江山与宝物,孰轻孰重,赵佶心中很是清楚,他也惊叹于蔡攸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才能,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一统江山!朕很是欣慰。蔡爱卿啊,这份岁礼虽迟了些,却是今日我最为喜欢的!刚才是朕多心了,你可切莫记怪啊!”
蔡京急忙唱个诺,道:“微臣不敢!”
蔡攸道:“皇上,我现在要请你为草民做主,草民冤枉啊!”
赵佶迷糊了,怎么一会儿工夫又扯到喊冤上了,于是问道:“蔡卿有何冤屈啊?”
蔡攸大声说道:“刚刚王朗等人说我拿的是一桶烂姜,还说我成心欺瞒皇上。小民乃是一介草莽,被污蔑一下也可以承受得住,但是小民却不能容忍有人说我大宋江山一文不值,所以小民恳请圣上明断。”
说完,蔡攸瞅了一眼王朗众人,心道:“别以为我是泥做的,任谁都可以捏来捏去,这下可够你们喝一壶的,灭你们祖宗十八代也绰绰有余,嘿嘿!”
王朗等人万万没想到蔡攸会倒打一耙,众人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齐齐跪倒在地,大呼冤枉。赵恒则在一旁对着蔡攸不停的挤眉弄眼,并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赵佶看着殿前这乱糟糟的局面,眉头紧皱,说道:“好了,好了!今日乃是大喜之日,朕也不予追究了!你们统统平身吧!至于那‘一统江山’,朕就收下了,特赏蔡京和蔡攸白银千两,汗血宝马三匹,夜明珠十颗,玉如意两对!”
蔡京和蔡攸相视一眼,皆是欢喜,连忙道:“谢主隆恩!臣等感激不尽!”
今日的岁礼庆典虽出了一点小插曲,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让宋徽宗满意的,尤其是那‘一统江山’,更是让他心花怒放,试问哪个皇帝不喜欢这个调调呢?
赵佶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乃是上元灯节,朕欲与众臣工同游灯节,尔等以为如何?”
皇帝的旨意谁敢违抗,众人齐声说道:“遵旨!”
看着王朗等人那狼狈相,蔡攸心中无比爽快:“小样儿!叫你敢来惹我!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只是他却没注意到的是,王朗那双眼中正喷射出阵阵恶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