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秀好像丢了魂一样,脑瓜从豁口转向马车,瞅了良久,完全没有平日里打出小算盘的果敢迅速,而是迟迟的没有动静,逃亡中的居民从他身边夺路而逃,不断地掠过他的肚子,碰撞在他的肩膀上,磕磕绊绊,有扛在肩上的铁盒子从他旁边经过时碰撞在他的头上,嘉秀吃痛,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却吸进去好大一口的浓烟,熏得他眼泪与鼻涕横流,直接从眼睛与鼻子的最深处淌了出来,他扶着路旁滚烫的石墩久久不能起身,而是咳嗽了好久,极尽卑微。
升平方士与暗漫萨满的斗法远远没有停止,他们依旧上天入地似的斗法,天空中激荡起大片大片的光华,比闪电还要明亮,比极光还要妖冶,这色彩摄人心魂,足够的绝美,足够的危险,华光的余威掠过能够摧毁大半个屋顶,同样能够轻松地灼伤常人的眼睛。
还有那些肃穆洪亮的吟咏,一重重地唤醒古老奥义中的术法与魂灵,在惨遭焚毁的城池中回荡,了无修为的平民在轰鸣与威压中不由自主地下跪,而且承受着比浓烟与大火更恐怖的创伤——震荡与波动一阵接着一阵地袭来,众人的耳目纷纷溢出鲜血,更有老弱之辈当场毙命,直挺挺地倒在嘉秀面前!他们在幅度越来越小的痉挛与挣扎中死去,触目惊心。
嘉秀觉得头顶简直就是天人交战,而自己只不过是地面上最卑微的蝼蛄或是刍狗,但是这么卑微的自己忽然产生一个非常崇高的想法——救下来那一车的家眷!
他与那个年轻的军官萍水相逢,心底那个卑鄙的自己也正在无数次怂恿自己逃跑,像是一条败狗一样灰溜溜地离开就好,能够像败狗一样活下去就好。可是,救人啊!自己答应的事情都做不到,那可真是连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了啊!
于是嘉秀发了疯一样朝困在墙角的马车跑去,每跑一步,耳边的重压都像是有整座山、整片海以及无数的电闪雷鸣压了下来,可是嘉秀捂着耳朵,大大地张着嘴,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他用刀尖戳马屁股,捡起地上的皮带狠命地抽打,逼迫躁动不安的马向豁口跑去,而嘉秀则跟在抱抱的马车后面,晃晃荡荡地守护,因为刚才还优哉游哉的众多黎民在危急情况下早就忘了什么规矩,疯狂地想要爬上马车,甚至向从马车中拽下来女眷,取而代之,嘉秀拼命地把他们拉扯下来,用尖刺戳他们的麻筋,逼他们松开马车。
而暗漫的巫兵也已经能发现了他们,他们架起来口径如同大缸的火器,对准豁口开轰,并且挺着尖刀冲上去虐杀逃亡中的人们,而且路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屏障!
嘉秀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他的眼前出现三四层的重影,好多次跌倒在马车后面,或是被巫兵阻挡,可是他渐渐失去了意识,而唯一的信念就是把马车上面的家眷送出去!传灯氏的血脉在复苏,夜魑王的邪气在弥漫,嘉秀浑身是血地向前冲,狰狞如野兽,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平日里要走半个钟头的路程,须臾间已经冲到了地点。
嘉秀再一次摔倒,再一次爬起来,这才注意到豁口是有一定高度的,旁人也要垫着石块才能爬上去,还有武士正在加紧轰击这个缺口,一匹骏马能够跃过去,但是这样的一车老弱病残,根本来不及了!
“抱抱,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嘉秀的嗓子嘶哑,喊话的时候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是!”抱抱死死地抓紧缰绳,嘴中念念有词,带着兽类最高的威严!两匹骏马腾空而起,如同飞天一般冲了出去,而装满人员的马车却直挺挺地砸向基台……
嘉秀奋力向前冲,膝盖着地蹭了好长的距离,正好到了那马车之下,他死命托住马车往上送!“啊!”胖子的嗓间发出最后的嘶吼,完全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呼呼地出气与浓重的血腥味道,马车终于平安无恙地通过了矮墙,飞奔向外面的天地,这样彪悍的身段确实只有方士的天资才能做到。
“成功了?”嘉秀目送着拼命向后看自己的的抱抱驾车离开,自己这么卑微惜命,还是牺牲自己拯救他人了?他嘴角带着苦笑,沉沉地跪在地上,眼前仿佛天崩地裂,是巫兵的轰击,使得最后的豁口被石块堵住,而背后则是汹涌而来的火海。
嘉秀总是能在至关重要的时刻,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嘉秀忽然觉得自己好伟大、好崇高,他凭借一人之力,生生把一辆马车送出了城?嘉秀忽然感觉到家父舍生取义是多伟大的事情,心头对他抛家舍业的怨恨荡然无存,是啊,生死面前,还不是什么都看得开了?可是自己这么伟大,把抱抱、把手下、把承诺中的学武女眷送出了城,然后呢?弟弟走了吗?甘兄呢?他们那么聪明,都是自己带出来的人啊,一定没问题的……回报呢,回报呢……自己算计一生呢,这次到底值不值?嘉秀不知道,忽然好想三个妹妹,好想叔父叔母,好想元塘,好想哥哥,他们一定都活的好好的,他们一定要活的好好的……要不然,自己做鬼也不要放过那些坏人,也不要放过那些暗漫人……
听着混乱的脚步声,是那些兵士正在冲这边冲过来,想必目标只是自己这一坨跪在地上,筋疲力尽梗着脖子的肥肉了,嘉秀苦笑,却一动不想再动,掏出精小的火铳,准备同归于尽。可是耳边破风声起,飘然的身影掠过,击杀了两名背后的巫兵,随后在自己脖子后面一抓,然后飞奔到乱石堵住的豁口前面,一声大喝,气旋强盛得如同旋风,真不知道是几百年的修行!
那人风卷残云似的推走了乱石,把胖子往外面一扔,旋即飞奔离开。
嘉秀影影绰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很久不见的老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