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得很大,狂风乱舞,雨落于其中,卷到林叶之上,砰然而散,化作一抹淡墨,最终归于尘土。
江火撑着伞,独自站在雨中,雨刷过少年不平静的心,曾几何时现代社会中的家乡也下过这样的雨。
那时他还幻想着在自己暮年之际能趁着雨天,泛舟于江上与天地作斗争。
暴雨的狂肆,冲淡江火心中的愁,化作几句落拓少年之语:
“泊舟梦,错于异时之年,
运河局,乱在狂肆之朝。
心孤,可以淋作酒,
道铮,何以平乱石?”
遇到这样的雨天,刚开挖出来的沟渠肯定被堵了,董其昌阴咳两声,点燃油灯,却不见江火的草席上的人影,他从营帐的角落找来一把纸伞,掀开营帐帘子,正好听见江火在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情绪。
摇摇头,穿上草鞋,立于江火旁,轻声说道:“道铮,当以草木平乱石。”
“大人。”江火偏过头,愁绪戛然消散。
董其昌问道:“以草木平乱石,此话何意?你可知道?”
江火眼睛明亮了一下,翻找着脑袋中的知识,半晌恭敬抱拳道:“古语有云:草木皆兵,兵乃至民而来,莫非是以民平乱石?”
“不错!”董其昌欣慰的笑笑,说道:“乱石出至草木离乱,草木不周,则天下不安。既不安,以民自安,则道又平。”
“我懂了。”江火点点头。
“走吧!明日沟渠恐怕会被雨水积堵,夜还长着呢!”董其昌拍拍江火的肩膀,后面那句话说得江火有些不太懂,但也是懂了,至于为什么会懂,江火自己心里清楚。
收起雨伞,吹灭油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雨停,民工们早早的起床疏浚沟渠,江火也帮着几位年迈的老人家劳作。
“小杜,你去帮陈大爷看看,他老人恐怕拿不动那么重的东西。”江火停下手中的活计,直接一位年迈的老者,对杜思贤说道。
“好的,江哥,我这就过去帮忙。”杜思贤露出阳光的笑脸,提起裤脚,大喇喇的走到老头的身旁帮他抱起一块比较大的石头。
这天,三位监工头目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董其昌手里拿着大量的密件,一封封的翻找,看完一封,拆开一封,眉宇间不时变换着颜色。
董其昌看完最后一封密件后,在一个灰色的小本上写上几个数字,沉吟片刻,说道:“希望刘大人尽快上任,不然运河真要乱了。”
“不过,就算拼着性命,老头子也不会让他们触犯朝廷的底线的!”董其昌微愁的脸顿时化作一种决然,密件从他手中落入面前的火塘,燃起扑腾火焰。
另外两名监工,刘八道来到炤房外,面前的两名小监工唯唯诺诺的点头。
“知道了吗?一定要把这包药粉放到他们的食物里!”刘八道说着,把手中的药包递到监工的手中。
两位监工长相酷似,细小的眼,矮鼻子,连皮肤都差不多黝黑,其中一位看起来比较奸的监工低头,躬身说道:“大人放心,小人兄弟俩为您做了那么久的事了,断然不会出错的。”
“嗯,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说罢,刘八道故作凶狠的样子,拍着大脑袋,恶狠狠的从民工营帐前走过。
小监工二人,弟弟名叫猫儿,哥哥叫耗子。
猫儿有些担心的问自己的哥哥道:“耗子哥,大人叫我们做这种事,真不会遭天谴吗?”
“天谴?啥时候天为我们做过主了?你还记得咱兄弟刚来的时候是怎么被那些民工欺负的吗?是八道大人把我们提升成监工的,跟着他做事准没错!”
耗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孪生弟弟的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哦,那我听哥的。”猫儿怯怯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敢反对他的话。
季叔常悠闲的喝着手中的清茶,与其对面的刘八道下着棋。
“再落一子你便输了。”
刘八道有些无聊的叹气,他本就不是什么文雅之人,陪这位祖宗下棋真是有些为难他了。
思绪一闪,刘八道放下手中的棋子,低声说道:“药饵已放出去,就等着鱼儿入网了!”
“嗯,这些事八道兄自己决定就好,以后还需要你自个扛起大梁呢!”
季叔常说着,啧一口茶水,起身往营帐外的天空望了望。
“差不多是时候让民工们吃饭了。”江火跟一位老民工问了时间,自语道。
“江哥,我去帮你一起拿东西吧!”杜思贤笑呵呵的走到江火身旁说道。
“行,走吧!”江火唤来几位民工,找来一辆木轮车,跟在身后。
到了分发食物的地点,江火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物,问道:“前几天都还是米粥,这怎么突然改成肉粥了,是不是朝廷加粮钱了?”
给江火食物的这两位监工正是耗子兄弟,猫儿听到江火的问话,脸上一下变得煞白,往自己哥哥身后缩了缩。
耗子踩着自己弟弟的脚,示意他不要出声,对着江火笑道:“对啊!昨天朝廷排下来的人给咱营里分了大笔粮钱,这事江监事还不知道吧?”
耗子弟弟紧张的模样瞒不了江火的眼睛,他猜想这食物恐怕出问题了,不过也不现场就测试食物中是否有毒,而是故作开怀的说道:“嗯,确实不知道,董大人也没跟我说,恐怕他忘了吧!”
“你们几个过来,每人扛一担,谁都不许偷吃,听到没有!”
江火指着自己带来的民工大声说道。
“是,江小哥说什么,咱都照办!”民工们齐齐应声。
等到杜思贤提粥担时,江火帮他提住一边,从耗子兄弟所在地方走远些许之后,江火低声说道:“这食物恐怕有问题,你去其他民工那里借一件银饰,我试试。”
杜思贤提住粥担子的手抖了抖,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说道:“要不,咱把这些粥都扔了吧?大不了大家一起饿一天。”
“先别扔,先分出去,谁都不许吃,过一久我再去要几担没问题的。”江火说道。
心道,若真有问题,那问题恐怕就大了,把粥扔了的问题会更大。
不一会,江火手中拿着一根银针,轻轻的放入粥桶中,拿起银针丝毫不见变色,他皱了皱眉,说道:“这桶没问题,不过也先别吃。”
很快连续几桶粥里面都不见变色,江火正打算把十几桶粥都分发出去,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他抢过一个正往水里舀水喝的老头的水瓢,大声吼道:“刚才谁喝了桶里面的水?全部扣着脖子吐出来!有毒!”
“什么?有毒?”
十几位民工同时惊恐的扣着自己的喉咙,慌忙的在地上狂吐。
“大哥,真有问题吗?”杜思贤面色惨白的问道。
方才他刚给一位老头送去水瓢,江火的话让他感觉是不是自己又要杀死一个人了,而且还是一个无辜的贫苦民工。
“你看!”江火脸上冒着汩汩的汗水,把自己刚从水里试过的银针拿给杜思贤看。
果然!一根洁白的银针瞬间变得乌黑,这种毒性简直能毒死一头老牛。
“噗通!”
一位民工倒地,嘴里开始疯狂的吐出白沫。
接着在江火慌忙的情绪中,连续五位民工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江火惨笑一声,道:“完了!这回董大人也要被牵连了。”
不一会儿,江火回过神,镇定的说道:“小杜,赶紧去跟董大人说这里的事,江哥恐怕要出事了!”
“嗯,我这就去!”杜思贤拔腿就跑。
六位民工倒地死亡后,江火辖区内的河段骤然而乱,民工们人心惶惶,每个人望向江火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猜忌,些许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