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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魔鬼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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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任何人提及鸠山寿行,廖云菲听见了都会感到浑身发烫,曾经的患难真情已经在她的心田生根、发芽,等待着开花、结果。哪怕这辈子没机会牵手,没机会偎依在一起等待落日,她也不后悔。任凭沧海变桑田,这份爱刻骨铭心,岁月再无情也无法抹去。

夜晚无眠时,廖云菲常常陷入回忆,回忆自己刚刚接受潜伏任务,那时候真的年轻啊!每一寸肌肤都迸射着魅力,每一次呼吸都吐气如兰,每一次举手投足,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幽香。与其相对应的是,鸠山寿行看她时的眼神是多么的热烈啊。最新章节到百度搜索-wwW..cOm。

每一次秘密接头,老远就能从他的眼睛中读出渴望,熊熊燃烧的渴望,令人浑身震颤的渴望,令人可以忘却危险忘却生命存在的渴望;每一次激情燃烧过后,分手时都能从那双眼睛中读出失落,一种淡淡的、打不起精神的、如泣如诉的失落,一种令人万分怜惜、令人不忍别离、令人潸然泪下的失落。

当年廖云菲时刻憧憬着,恨不得马上完成任务,与鸠山寿行携手回到日本,在海边建一座小木屋,从此双栖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哪曾料到,一个猛子扎进南京,她居然整整潜伏八年,等到凯旋时,貌美如花已经变为人到中年。

时光不会倒流,往事不可追。

在战争风暴中接受打磨的鸠山寿行,日益深沉内敛,眼睛中早已激情不再。莎士比亚说,世间的任何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一艘新下水的船只扬帆出港的当儿,多么像一个娇养的少年,给那轻狂的风儿爱抚搂抱!可是等到它回来的时候,船身已遭波浪的侵蚀,船帆也变成了百结的破衲。

岁月残酷啊!

残酷地把廖云菲摔打成莎士比亚笔下的那条破船。不再青春、不再纯真、不再耀眼。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尽管还在等待,等待扑向鸠山寿行滚烫的怀抱,等待最后的花好月圆。但理智告诉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曾经的至爱正渐渐地、不可逆转地离她远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侵略战争像一部巨大的绞肉机,把整个日本国民——无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统统卷进去,吞噬的不仅是一个个鲜活的肉体,还有灵魂。杀人的终将被杀,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即使暂时得以苟活的,整日被血水浇灌、被冤魂缠绕、被全人类诅咒,身上的人性还能残留多少

侥幸残留下来的那部分,也已经变成渣子,扭曲、变态、丑恶。正因为如此,温文尔雅、学识一流、形象一流、活力十足的鸠山寿行才失去了往昔的热烈。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大写的——人!某种意义上说,法西斯这个魔鬼,早已盘踞在他心中。

随着战争的发展逐渐主宰了他的灵魂,使他一点点丧失正常人所拥有的思维能力,丧失正常人所拥有的感知能力,丧失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变得残忍、麻木、机械。只是他和廖云菲、和千千万万的日本人一样,不知道而已。

所以廖云菲惋惜失去的青春和爱情,但并不怨恨战争,相反她感激战争。日本女人地位低下,若不是战争,她就是个家庭妇女,老公的奴隶孩子的保姆罢啦。如何有机会闯荡世界,获得今日的地位?也就是说,她也不正常。

只不过,鸠山寿行在她心灵占据的地方,最柔软也最有人性。杀人尚且不需要眨眼的她,想起鸠山寿行一下子略显扭捏,脸色也微微变红,把目光定定地投向窗外的夜空,好一会才叹息道:

“你猜对了一小半。鸠山君误会我吃醋,还可以解释。真正可怕的是,沈春丽多年来一直追随佐佐木将军左右,堪称私人顾问。用将军的话说,沈春丽就是他的耳朵、眼睛、大脑,几乎了解一切秘密。如果沈春丽真是卧底,不管来自何方,将军的职业生涯都得结束。”

后果绝不止如此!

廖云菲不过轻描淡写一说,其实发现沈春丽嫌疑后,她的震惊远超外人想象。在松井义雄等少壮派眼里,佐佐木石根仅仅是个有职无权、无足轻重的少将,棺材瓤子,恨其不早死腾地方。但别忘了,现代政治生态中,情报系统虽然地位不高名声不佳,掌舵的也罢、基层也罢一律隐形,却在高层政治中扮演画龙点睛的角色。无论老牌的大英帝国、希特勒的德国还是社会主义的苏联,都极为重视。

狂奔在侵略战争这条不归路上的日本,当然也不例外。佐佐木石根作为情报界的元老,贡献巨大、见解独到、地位非凡,日本权力核心圈一向尊重他的意见,每逢重大决策都会咨询。正因为如此,他所接触的机密层级,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将所能想象的。毫不夸张地说,一份最高级别的文件摆在他办公桌上,一点不意外。

而沈春丽对佐佐木石根的重要性,作为上海特高课一把手、资深谍报员的廖云菲简直不敢设想,只能形容怎么强调都不过分。据鸠山寿行透露,佐佐木石根许多直达顶层的分析报告,都出自沈春丽之手。就最近而言,鸠山寿行那份受到东京重视的大轰炸报告,就由沈春丽执笔。也就是说,如果她是潜伏的间谍,不但日本战略层面的机密统统外泄,而且日本的政治决策也可能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大可怕了!

有时候廖云菲甚至强迫自己不去进一步推测,一旦坐实沈春丽是间谍,从公家的角度说,佐佐木石根是日本帝国的罪人,千刀万剐都不多余。从个人角度讲,打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叨瞎了眼睛,佐佐木石根依靠情报扬名立万,临了却被敌人蒙蔽,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即使上层不追责,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沈春丽若是间谍,佐佐木石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死,没有任何一个理由生。廖云菲也相信,日本会举国上下同意他死,而没有一个会挽留他生。鉴于事态如此严重,她从一开始就守口如瓶,独自观察沈春丽,连鸠山寿行都没告诉。她希望自己错了,希望佐佐木石根没错。不料今晚高桥正男突然捅破了这层纸,她不得不稍加解释。

情报界的生瓜蛋子,根本还没懂得政治与情报关系的高桥正男,闻听之后大不以为然,或者说年轻,火力壮,功名心热,太渴望上位,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居然摇摇硕大的脑袋,摆出一副日军少壮派军官的嘴脸道:

“做大事不拘小节,为了鸠山大佐,冒犯一下将军也算不上大错。事实摆着,他的心腹有问题,我们总不能装不知道吧。”

言下之意,为了把鸠山寿行扶上位,扳倒佐佐木石根也在所不惜,反正不能放过任何机会。沈春丽曾经总结,从事做情报工作的人,不分男女不分丑俊,可以反应迟钝、可以又聋又哑、可以像佐佐木石根一样四肢不全,最忌讳的一点是话多,有事没事瞎嘚啵,该说的不该说的胡逼咧咧,早晚把自己赔进去。

所以,刚接触黄宝时,见他满嘴跑火车,废话顺嘴淌,沈春丽甚至一度怀疑他的身份。不过,黄宝最终令沈春丽佩服,他确实是个话痨,但漫天画圈瞎忽悠,若想从他嘴里套出真格的东西,门都没有。想不到廖云菲身边也有一朵奇葩——高桥正男。

略有些出神的廖云菲顿时满脸不悦,豁然回身训斥道: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子?去满洲不比在我身边,少说话才是上策。鸠山君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你我,但他绝对不会冒犯将军丁点,因为他是将军唯一的儿子。”

石破天惊!

佐佐木石根是鸠山寿行老爹?!

自己居然自作聪明,想帮儿子干掉老子,真他妈的活腻歪啦!高桥正男吓得舌头差点抽筋,嘴巴子半张老半天都没合上。刚才这番话如果当着鸠山寿行的面说出来,不但拍不成马屁,十有八九得把小命搭上。一个二鬼子竟敢对自己心怀不敬耗子瞧不起老猫——活得不耐烦啦小鬼藐视阎王爷——不想转世投胎啦?恼羞成怒的佐佐木石根,肯定弄死他。

错误犯得有点大,高桥正男一时甚至找不到转圜的话题,廖云菲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抚摸着那如狗熊般宽阔的后背,感受强健的肌肉弹力。莎士比亚怎么说来着?望见海岸才溺死,会死得双倍凄惨;眼前有食物却挨饿,会饿得十倍焦烦;看到了敷伤的膏药,伤口更加疼痛不堪;能宽慰悲哀的事物,会使悲哀升到顶点。眼前的雄性动物令她激情澎湃柔情似水:

“佐佐木将军前后为帝国奉献了三个儿子,鸠山君幼年被寄养在别人家,是将军最后的希望,为了保住他,将军才改了他的姓氏。这个秘密极少有人知道,告诉你是为了引起你重视,方便你在满洲的工作,而不是希望你到处卖弄。至于沈春丽,我已经想好了,宁杀错勿放过。近期找机会干掉她!彻底为将军消除隐患。”

杀沈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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