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渊家里出来后,温澄随手打了个车,后知后觉地报出了脑海里的地名。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的女人,嘟嘟囔囔地开来了橓山公墓。
大概步行了半个钟,温澄才从下车的地方走到温家墓园。她不经意的一瞥,却看见满目的葱绿间,扎着一抹惹眼的红。
再一定睛,温澄才注意到十米开外的那人。
直到终于认清面前之人,温澄的瞳孔慢慢放大,她疑惑地扫视着半蹲的男人,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想法。
而那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缓缓偏过头,冷冷地扫了眼一脸懵圈的温澄。他身上穿着卡其色机车皮夹克,因为身体移动而发出细微摩擦的声音。
“温渟?”温澄走到他身边,犹豫地喊出声。
温渟哑然,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毫无感情道:“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五叔。”
看起来应该是蹲了挺久的,温澄看见他站起后,身形有些隐隐摇晃,应该是脚麻了,她直接忽略了辈分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渟冷哼,“要是你哪天躺在这里,我也会来看你一眼。”随即,他抬腿便要走。
温澄瞪他一眼,想了想道:“如果老爷子知道你今天出现在温慕卿的墓前,你猜他会怎么想?”言下之意,如果他不告诉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温澄便会告诉温思俭,今天她在橓山公墓见到了温渟。
老爷子最善猜忌,若是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在普通的日子里来祭拜一个去世八年的侄女,免不了会生出一番调查的心思,肯定会给温渟平添不少麻烦。而温澄,也确实很想知道,为什么温渟会出现在温慕卿的墓前。
果然,温渟听见这句话,停在原地。
随后,温渟转身,笑着说:“你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慢慢走回温澄面前,微低下头,凑到跟前,盯着温澄的双眸,“若是你真的这么说了,老爷子在怀疑我之前,首先会疑心你为什么会在他面前提及到我?”说罢,右手食指还狠狠地戳了戳温澄的肩膀。
“其次,他还会思考,为什么你会跟着我出现在橓山公墓……”温渟直起身,玩味地看着温澄。
“可是我们明明是偶遇的。”温澄打断他的话。
温渟摇摇头,笑着说:“在老爷子心里,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的,只有处心积虑,”话锋一转,他继续自己的话头,“最后,你之前在温家所表现的——对温慕卿去世之事毫不在意的态度,便白费了。”
温澄沉吟几秒,温渟说得没错,她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和温渟赌他们两个人在温思俭心里的地位。退一万步来说,她不会主动和温思俭提起在橓山遇见温渟的事情,刚才那么说,不过只是想套出温渟来此处的理由。
可她忘了,温渟虽然年轻,看起来纨绔不羁,但他却是温思俭的儿子,沉淫在温家这个居心叵测的大染缸里将近三十年,心思哪里是那么好掌控猜度的。
温渟好笑地看着这个微怔的侄女说道,“在威胁别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然,在温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温渟在她耳边低声道,语气森凉。
但温澄的视线却早移到温慕卿的墓前,一大簇清新典雅的蓝紫色桔梗花映入眼帘。这是玛丽艾基(Mariachi)株植系列的洋桔梗,叶对生,花瓣微微向里弯曲,所以很好辨认。
桔梗是永恒无悔的爱。——恍惚间,她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音调虽缓缓如涓流,却在温澄心里似激流般冲荡。
……
荥城人民医院,1519病房。
当年还一无所知的程澈,带着从祁琚院子里的摘来的新鲜波斯菊和三色重瓣桔梗看望温慕卿。
温慕卿告诉她:“波斯菊的花语是珍惜眼前人,桔梗是永恒无悔的爱。”
程澈调侃着问:“温姐姐是不是收过很多男生的花,所以才这么了解花语?”
而温慕卿只是淡笑着,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
细雨落在灰沉的石碑上,滴在鹅卵石铺满的径道上,很快染湿了整片草地。
“慕卿她,最讨厌桔梗了。”温澄的呼吸有些飘,她慢慢退着离开温渟的掌控范围,蹲下身,纤指一折,从整齐扎束的花捧里摘出一朵洋桔梗的花瓣,在雨雾中仔细端详。
“因为桔梗不仅代表永恒无悔、刻骨铭心的爱,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说到这里,温澄抬眼,看着神情逐渐变得错愕的温渟,“——它还代表,无望的爱。”
很少人知道,洋桔梗不仅象征眼下的幸福,还象征着悲哀——没有结果,没有未来,看不到希望的爱。
温渟似乎有些走神,几瞬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你胡说,慕卿明明最爱的就是桔梗花……”
温澄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答案了然于心。这一回合,是温渟心急,他输了。
雨越下越大,远处甚至响起几声惊雷,几乎能掩盖住温澄的声音,她一字一句道:“是啊,我是胡说的。”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慕卿她最喜欢的是桔梗。”雨中,温澄飘渺的音调里夹着淡淡笑意,黢黑的眼眸中却不带一丝感情。
一眼淡然,一眼惊愕。
温澄和温渟的目光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交汇,摒弃了这世上所有的纷扰和杂音。
很久以后,温澄还能记得这一天,向来风华胜意的温家五爷温渟,原本狭长而精明的眼眸里,此刻却压抑着满满的难堪和痛苦,那是不知从哪一天绽开、来处也不为人知的,悄悄从深渊里盛放出的疯狂爱意,只能攀上崎岖而又畸形的藤,却在周遭利刺的痛袭下,无疾而终,随风逝去,只留下满地的残血和思念。
与桔梗的花语无异——无望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