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道:“反正我想不到。听说侍郎曾在金殿上力阻此事,差点掉了脑袋?哎,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晋王了。”
这样的感慨在我听来实在太过讽刺,杨广从来就不是吐万绪想象中的那个晋王,从一开始就不是。吐万绪可以说不知者无罪,可是我们这些知情的人呢?杨素宇文述张衡,还有老爹和我呢?
黎民遭难,我们都是帮凶。
我想了想对他郑重地说道:“将军放心,这趟晋州说不定不用去,希望这雨再下两日,将军且侯佳音。”
吐万绪黯淡的眼神明亮了一点,目光犀利地看着我道:“从前在东宫时,你我虽然没有往来,不过就凭你敢和宇文化及对着干,我就很欣赏。不过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皇上要建立不朽功业,这些人……还有我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其实我和他想得差不多,但是不愿意就承认,只道:“或许吧。”
然后和他一起回了军营。
征调关东民夫的事情在两天之后有了转机,杨广派人传诏来,说是永济渠的修建工程暂缓,等到邗沟和江南河的改造工作完成了再说。
吐万绪接了诏书之后迫不及待地要拉我去城中喝酒,我却根本就没心情。
我像上次目睹了两仪殿的惨状之后一样,在丁渔儿的茶楼一坐就是一天,我既不怎么说话,也不喝茶,只是坐着,丁渔儿非常善解人意地不来打扰我,她身边的伙计年纪太小,又有点怕我,所以我所在的房间里几乎都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我连自己该想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点——如果不是李玄霸拉着我去了城外,不是他在那里刺激了我,我根本不可能想着做任何事去改变什么,不是因为我不希望改变,而是觉得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然后现在就因为李玄霸的一句话,我只不过写了轻飘飘的一封信将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聿如,请她在萧釴面前陈情,整个民夫征调的事情就此作罢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很久以前我看到的场景一样,整个帝国的巨轮在不可遏制的力量中转动着,而现在我意识到,这种转动并非不能停止。
我很久都没有想过以前当混混时候的人生了,现在却由不得自己不想。我自嘲地看着自己穿着贵公子的华裳,内里却还是一个孬种,一个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的人。我突然想到以前我要做老大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有贼心没贼胆才活该被人砍死在大街上。
我甚至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若修,想起新婚之夜我没来由的悔恨,如果不是老爹用心良苦,我也只会接受已经被安排好了的人生,根本不去想其他的任何可能。若修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我明明不希望她走,可连挽留的话都没有想过要说,我只会等待结果,却从来没有争取过什么。我的潜意识就告诉我争取根本就没有用,只能认命。
正如我的小聪明,就算我有一点小聪明又如何呢?我卖弄的小聪明,在见证了两仪殿的惨剧之后,也只能乖乖认怂而已。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我聪明得多的人,我的小聪明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就是我,青釭阁的令牌从前对我来说只是一块废铁,唐国公长公子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毫无用处,我还是那个混混,从来不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得过且过,不管我是郁柯还是李建成。
丁渔儿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我终于拿起茶杯在喝茶,笑道:“公子可真奇怪,事情办成了,反而闷闷不乐。”
我冷冷道:“又不是我办成的。”
丁渔儿摆手道:“如何不是公子办成的?若非公子的信,萧郎中不会关心民夫之苦,又如何会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情?若非皇后娘娘,皇上又如何能改变心意暂缓征调呢?归根到底,功还在公子。”
我自嘲道:“若不是你遣人将信送到,这件事也不可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丁渔儿就打断了道:“公子此言又差了。君不闻汉高祖之事乎?他曾说自己文不如萧何,武不如韩信,谋不如张良。可得天下者却是他,只因为用人有道。”
她的话或多或少让我心情好了一点,不想再想这个问题。我喝了一口茶,笑着打岔道:“你们江南女子,都如你一样,通晓诗书深明大义吗?”
她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笑道:“公子说笑了,不过略读过一两本书,如何敢说是通晓?至于深明大义,那就更是谬谈了。”
她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盒放在茶几上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我看着小木盒道:“请讲。”
她将小木盒推到我面前道:“相烦公子将此物带给醉鸿渐茶楼的曹先生。”
这下轮到我诡异地看着她了,曹苻开茶楼,她也开茶楼,而且还开一样的茶楼,现在又让我送信物,这两个人之间连鬼都看得出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冲她笑了笑,道:“一定带到。”
她的脸被我看得都有点泛红了,只道:“如此多谢公子。”
我又看了看,竟然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