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承钧,奚云初的语气总算收敛些了,不再对着卢雨霏发脾气,可是语气中的刻薄劲儿依然不减:“炭火和吃食没问题,那药材呢?我娘都病这么重了,万一出个好歹,你们谁担当得起?”
卢雨霏就算有心讨好奚云初,现在也受不了了。卢雨霏笑容微僵,奚云初这话什么意思?她在埋怨卢雨霏害了奚夫人吗?
可是给奚云晚供长明灯分明是奚家的主意,卢雨霏主动给她们提供接近靖王府的机会,一路上还尽心尽力安排吃住,结果奚云初不领情,还怨卢雨霏连累她们吃苦?
卢雨霏一股热气冲脑,几乎就要撂脸色了,这时候一道急促的通报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卢雨霏和奚云初对话。
“世子妃,得救了,王爷带着人来了!”
什么?卢雨霏霍得站起身,连病床上的奚夫人也艰难地睁开眼睛:“靖王?”
奚云初呆坐在绣墩上,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喃喃:“真的是靖王?我没听错吧,是靖王殿下来了吗?”
屋内根本没人理会奚云初,卢雨霏猛地往外跑,侍奉的丫鬟不管在干什么事,一股脑涌到门外,连奚夫人也挣扎地爬起来,咳嗽道:“扶我起来,快去迎接王爷。”
屋外,原本空落落的雪地上停下一队铁骑,为首的人穿着赭红色窄袖劲装,外面披着黑色大氅,从马上一跃而下。
身后一众铁骑齐刷刷跟在他身后,赵承钧随手将缰绳交给亲信,站在雪中,仿佛是这白茫茫世界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威严冷厉,气势强大,以致于仿佛带着杀气。
卢雨霏在屋檐下看到来人后,眼眶一湿,险些落泪,赵子询快步走向空地,行礼道:“父亲。”
赵子询看着赵承钧,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父亲,您怎么来了?”
赵承钧没有回答赵子询的问题,而是转身走向后面:“这些话待会再提,你先去准备热水和空房间。算了,不必了,我来安排吧。”
赵承钧刚刚说完,就自己否定了,赵子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赵子询愕然地看着赵承钧走到一辆马车前,柔声说道:“你还醒着吗?已经到了,可以下车了。”
车帘轻轻佛动,很快,车门从里面推开,一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出现在后面。她微微弯腰,行动看起来不太便利,赵承钧伸手,半是扶半是抱,将她放到地面上。
那个女子站稳了,这才放下兜帽。白雪皑皑,她宛如一枝红梅立于冰雪中,摘下兜帽后,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灼灼桃夭的面庞。
她脸色白的有些过了,似乎是赶路不舒服,被天气冻得苍白。然而这越发凸现出她鬓发乌黑,菱唇红艳,站在冰天雪地中,宛如玉人晶莹,昭君在世。
赵子询愣住了,刚刚赶过来的奚夫人扶着门框上,看到赵承钧身边的女子,十分惊讶:“这个女子是谁?”
唐师师是真的受够了,她就不该为了那一丁点少到可怜的剧情,受这么大的罪赶来山庄。唐师师恹恹的,连见了心心念念的男主,也提不起任何热情。
唐师师敷衍地给赵子询行礼,福身道:“小女唐师师,给世子问安。”
赵子询看看唐师师,又飞快地瞥了眼赵承钧,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当着赵承钧的面,赵子询不敢受唐师师的礼,他微微避开,说:“唐姑娘请起。辛苦你了,一路跟到这里。”
“是王爷爱子心切。”唐师师说,“王爷听说世子和世子妃被困,立刻亲自带人来探路。王爷和世子父慈子孝,感昭日月,真是令人动容。”
赵子询听到,顺着话头给赵承钧行礼:“多谢父亲。儿臣没能为父亲分忧,反而又给父亲添乱,实在无地自容。”
“起吧。”赵承钧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信上说你吹了风,不太舒服,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说话。”
赵承钧和赵子询往堂屋走去,一众女眷见了,齐刷刷行礼:“参加王爷。”
赵承钧大步经过,随意道了声“免礼。”这些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从他出生起,就不断有人在他面前跪拜,恭敬地叫他“王爷”。
赵承钧早已见怪不怪,根本不会往两边施舍眼神。这个山庄是给靖王府供山货的,平时鲜少人来,前后只有两进。好在毕竟是王府的别庄,虽然地方小,可是形制还是工整的。
第一进正房就成了最尊贵的地方,如今赵承钧来了,正房明间兼顾厅堂的作用。赵承钧进屋,看到奚夫人,行礼示意道:“奚夫人。”
“王爷。”奚夫人拖着病体给赵承钧问好,奚云初站在母亲身侧,飞快瞄了赵承钧一眼,娇娇怯怯福身。
奚云初含羞带怯,身段风流,举手投足间带着股弱不禁风的娇怯,是男人最喜欢的病美人模样。只可惜赵承钧并没有注意到她,赵承钧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奚夫人身上,示意奚夫人上坐。
奚夫人哪里敢?她连忙推辞,赵承钧虚让了两次后,就自己落座主位,奚夫人坐在对面。
其余人按照尊卑份位,依次坐下。赵子询和卢雨霏坐梨花木椅,奚云初搬了绣墩坐在母亲身侧,唐师师站在赵承钧身边,其他人各自跟在主子身后。
赵承钧问奚夫人:“听说夫人路上染了病,不知病情可好?”
“不妨事。”奚夫人刚才还病秧秧躺在床上,如今靖王来了,她猛然涌出许多力量,整个人看起来竟然精神许多,“是妾身身体弱,教王爷见笑了。”
赵承钧说:“夫人这是什么话,你是靖王府的贵客,连累夫人在路上染病,便是靖王府失职。山路已经通好了大概,我已经吩咐属下去加固,等明日,就能直接回城了。”
“当真?”众人听到纷纷大喜,奚夫人激动得咳嗽,她一边捂着嘴,一边艰难说话,“多谢王爷。只是妾身和世子妃说好了去广济寺礼佛,若是回城,佛祖那边岂不是落空了?”
“无妨。佛祖哪里都能拜,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赵承钧话音不紧不慢,他说话总是如此,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一句话说完了,似乎还带着余韵。这大概也是宫廷养出来的习惯,凡事要戒骄戒躁,轻缓庄重,但是每一个字都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赵承钧这话说的漂亮,屋里女子除了唐师师,眼眶中都涌上泪晶。她们担惊受怕一整天,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人说“你们的安全最重要”,哪个人能不感动?
奚夫人擦了下眼睛,说:“谢王爷。王爷大恩,妾身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夫人客气。”赵承钧淡淡笑着,道,“是靖王府将夫人和奚二小姐带出西平府,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二位平安送回奚家,方不负奚家的信任。夫人若身体不舒服,就安心在庄子上养病,之后我的侍卫会一直留在庄子上,全程护送夫人和二小姐回城。”
侍卫会一直留着……那就是说,靖王会提前离开了?奚夫人心中不无失望,她原本还想着借病多留靖王几日,好给奚云初和靖王制造机会。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明天靖王都要离开,她再留着也没意义。
奚夫人想明白后,说:“王爷的侍卫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精兵,肩负重任,保家卫国,留给妾身岂不是延误军机?妾身的病不妨事,明日一同启程便可。”
奚云初一直偷偷打量赵承钧,听到这里终于被拉回神。她捂住母亲的手,担忧地皱眉:“母亲……”
奚夫人拍了拍奚云初手背,道:“没事。王爷事务繁忙,不可耽误王爷的时间。”
奚云初飞快瞥了赵承钧一眼,垂下眼睫,闷闷道:“是。”
赵承钧权当看不见,他依然含着浅淡得宜的笑容,对奚夫人说:“夫人不必勉强,无论夫人想留想走,靖王府都恭候到底。”
奚夫人却打定主意要离开。住在庄子并不舒服,还不如跟着靖王上路,路上的安全不需要担心不说,还能和靖王府攀上关系。奚夫人意下已决,坚定道:“谢王爷好意,妾身的病并无大碍,明日启程便可。”
赵承钧只是客套而已,既然奚夫人执意,他也没什么可说的。赵承钧作势起身,说:“既然如此,夫人安心休息,本王就不打扰夫人养病了。”
奚夫人站起来送赵承钧,她面露难色,说:“王爷今夜也要在庄子中休息,王爷身份尊贵,正房应该由王爷住。妾身腆颜占着正房,实在惭愧。妾身这就搬走……”
“夫人不必动了。”赵承钧拦住奚夫人的动作,说,“夫人既是长辈,又是病人,合该住上房。我让人随意收拾间厢房就够了,夫人安心住着便是。”
奚夫人被这句话说得心头熨帖,赵承钧是王爷,却对奚家礼敬有加,可见赵承钧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么久了还对晚儿念念不忘。奚云初从小听着赵承钧的名字长大,如今见赵承钧位高权重,仪表堂堂,还对她们家体贴备至,一颗心早已砰砰乱跳。
奚云初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承钧,双颊绯红,一副小女儿情态。奚夫人看到了小女儿的表情,故意开玩笑道:“王爷如此礼遇,妾身诚惶诚恐。只是山野仓促,今夜又来不及准备,实在是怠慢了王爷。若是有王妃在就不一样了,王爷,妾身说句僭越的话,您的衣食住行没人打理实在不是件事,不知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添一个知心人?”
唐师师对这个话题见怪不怪,她进府时间并不长,但是这短短半年,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过这件事。西平府的夫人闺秀关心,靖王府的属臣关心,宫里姚太后关心,连自己人也惦记着。
唐师师已经听过好几次,刘吉变着法劝赵承钧成婚,然而哪一次不是被赵承钧不冷不热顶回来?唐师师以为这次又是如此,她压根都没留心,结果毫无防备地听到赵承钧说:“应当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