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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字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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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互相握着手,愉快地聊天喝酒,不时发出轻松的笑声。

作为小号,杜甫常常插不上话。他只能站在一边,带着拘束而恳切的笑,聆听大v们高谈阔论。

对这里的每个人,他都送上最真诚的赞美。对于王维,他夸奖说是“高人王右丞”“最传秀句寰区满”。

对于岑参,杜甫夸他是“海内知名士”,说岑参的本事连当年的家沈约、鲍照也不过望其项背。(高岑殊缓步,沈鲍得同行)

还有一些大v,明明原创作品很不咋地,都是一些垃圾号、经营号,比如贾至、薛据之类,杜甫也对他们由衷赞美,说贾至“诗成珠玉”,说薛据“文章开窔奥,迁擢润朝廷”。

对于那些历史上的先辈,他也满怀敬意。比如对过去初唐文坛的第一集团——“四杰”,杜甫充满敬重,觉得他们的伟大难以超越:“王杨卢骆当时体”“才力应难跨数公”——当今之世,应该没有人的才华能超过这几位前辈了吧!

有意思的是,当时文人互相唱和非常普遍,互相夸几句很常见,但杜甫的那些大v偶像们没有片言只字表扬他的诗,连客套性的表扬都没有。

渐渐地,杜甫老了。生活蹭蹬和贫病交加,都让他加速走向人生的终点。

公元770年冬天,寒风刺骨。在由湖南潭州去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杜甫病倒了,再也无法起身。

他的左臂已经偏枯,只能艰难地撑着右手,最后一次点亮了手机,看着自己的公号“子美的诗”。

是的,这一生,我终于没什么成就。一直到死,我的粉丝也就三五十个人。

年轻的时候,我也轻狂过。但和什么李白呀、高适呀、岑参呀、王维呀相比,我真的差远了,他们都好有才。

不过,对朋友,我做到了仗义、友爱、感恩、有始有终。

对粉丝,我做到了坚持更新,我写了一千五百多首诗。

我做了一个小号该做的事。

他闭上了眼睛,“子美的诗”也永远停止了更新。

五、

当时,几乎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去。群星璀璨的大唐诗坛,谁在乎一颗暗弱的六等星呢。

去翻翻当时唐人编的诗歌集、名人录、作家大全之类,根本就没有杜甫的名字。连几本最重要的集子,《玉台后集》《国秀集》《丹阳集》《中兴间气集》《河岳英灵集》都不收杜甫的诗。比如三卷《河岳英灵集》,连什么李嶷、阎防都选上了,就是没有杜甫。

历史的灰尘,正在慢慢把这个小号埋葬。

很多年后,有一个叫元稹的人,没错,就是那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多情种子,偶然发现了这个小号。

他随手戳了进去,连读了几篇,不禁大吃一惊:神迹!这是神迹啊!这货是多么伟大的一个诗人啊!

这1500多首诗连起来,已经不是诗,而是关于整整一个时代的伟大纪录片。

这里面有王朝的盛世:“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也有时代的不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有恐怖的战乱:“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也有胜利的狂喜:“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有庶民撕心裂肺的痛苦:“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也有麻木无奈的叹息:“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有老友重逢的感动:“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也有孤芳自赏的矜持:“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还有惊心的花,有欢喜的雨;有青春的泰山,有苍凉的洞庭;有公孙大娘的剑器,有曹霸的画笔……

元稹呆住了,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最伟大的诗人不是四杰,不是王孟,不是沈宋,不是钱刘,不是高岑,而是上世纪那个默默无名、穷困潦倒的小诗人。

有人告诉元稹:“那个作者很可怜的,客死异乡,被孙子千里迢迢送回河南老家埋葬,连个墓志铭都没有。”

元稹挽起了袖子:“没有墓志铭是吗?我来写!”

我们至今还可以读到这篇墓志铭:“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杜甫是770年死的。到公元九世纪,中国才兴起了读杜诗的风潮。当时连文坛最大的大v韩愈都改了自己的**签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在死去整整半个世纪后,杜甫终于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场伟大的逆袭。

每当想起这段故事,我都有点疑惑: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诗歌的价值吗?

我忽然想起了他《南征》中的两句诗:

“百年歌自苦,

未见有知音。”

这是他临近去世前留下的诗句。看来友谊是公平的,李白、高适、岑参们,你们从不把我当做天才,所以,老子我也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做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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