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转,苏大为向金庾信道:“国仙和我去城头走走吧,我处理公务一天,也想活动下筋骨。”
金庾信抱拳欠身,风度潇洒:“这是下臣的荣幸。”
暮色渐沉,山岭荒芜。
日落悄然降临。
苏大为站在泗沘城的城头,背负双手,向远处眺望。
初来百济,那是一场场厮杀,在记忆里伴着夕阳光辉越发明晰。
这一切都提醒着他,战争并没有远离。
现在仍处在敌国。
一日不解决新罗这个反骨仔的问题,一日便大意不得。
金庾信站在他身边,稍落后半步。
表现得极为恭敬。
苏大为也不由佩服这位号称“国仙”的老狐狸,当真是沉得住气。
“国仙此来,有何事?”
苏大为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与金庾信耗下去,转头主动开口。
金庾信却是不动声色,拱手道:“我此来,是代表吾王金法敏……”
话没说完,苏大为并挥手打断:“金法敏什么时候成了新罗王?国仙莫不是在跟我说话?”
他嘴里说着笑,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相反,一丝冰冷的气息,从他的双眸漫散出来。
整个城头的温度,都像是降低了几分。
金庾信心中一震,嘴角的笑容立刻凝固住。
愣了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道:“先王春秋逝世已经半年,国不可一日无主,而先王在世时,已经属意传于今王,故此只需将奏折递交天可汗,待天可汗诏书即可。
在这段时间里,国事也全由吾王代理。”
苏大为冷冷的看着他。
不发一言。
金庾信声音渐渐弱下去。
他心中充满了惊讶。
来之前,他是做好充足的把握的,也相信自己只要放低姿态,再抬出李治来,这位大唐都督必然会屈服。
毕竟,新罗王位的传承,从来也只是走个过程,都是内部定好了,再呈交给大唐皇帝。
然后大唐皇帝的诏书再予以追认。
法理就完成了。
而且这苏大为,据说与大唐武皇后关系匪浅,怎么看,他也算是帝后一党。
总不能推翻这约定俗成的法理吧?
再说新罗内部,够格继承王位的嫡子,已经全算清除。
就连金仁泰,也已经死亡。
这种情况下,王位除了金法敏,还有何人可以继承?
苏大为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脸,沐浴在落日的霞光下,半明半暗。
霞光下的半张脸,血色弥漫。
像是一种隐而不发的杀机。
金庾信的手心渐渐被汗水浸湿。
他发现,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自己似乎从没讨到过任何好处。
就像是现在,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几乎无法抗御从苏大为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杀意。
那种刀悬与头颅的可怕威压。
纵然他贵为新罗国仙,是新罗异人之首。
站在苏大为面前时,也找不到一丝安全感。
终于,他的气机一泄,圆满的心境出现溃口。
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拳头,用微微低哑的声音问:“都督对金法敏王子继位新罗王,有何疑议吗?”
“我是大唐熊津都督,新罗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问我?”
这话问的,金庾信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而精彩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只绿头苍蝇。
问你?
新罗王位更迭,何须问你一个熊津都督?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再说熊津都督府设在百济,百济的事,或许需要你过问。
我们新罗王位之事,又与你何干?
纵然心中有千百般的愤恨,不满,金庾信也不会在脸上显现出来。
只是拱了拱手,忍气吞声,皮笑肉不笑的说:“王位之事,从来都是上报天朝皇帝即可,从没有过熊津都督府参与。”
这话,实际上已经埋了根软刺。
你熊津都督府不过是刚设立的机构,过去从不存在。
现在也轮不到你们操心新罗之事。
但是苏大为却仿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的回了一句:“从来?从来如此便对吗?”
这话把金庾信问得一窒。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苏大为,究竟是何意?
难道他连新罗王位的事,都想直接横插一手?
难不成连面子上的东西,也都不顾,都要撕烂了?
金庾信感觉自己古井不波的心脏,一瞬间也跳快了几分。
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升起。
“过去新罗与百济并列,现在还有百济存在吗?早上千年,半岛皆为中国汉四郡,又有你等何事?”
苏大为两眼幽幽的盯着金庾信。
看着老头的脸皮微微泛红,他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嘲讽道:“熊津都督府是不是大唐在三韩的衙门?既然有熊津都督府,春秋王逝世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