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颜大师,我的要求就这一点,你们交出新圣女,我便带兵离去,否则,只怕这千万年的神庙,也要毁于一旦,还请大师慎重考虑。”
禄东赞语调平静,并没有任何做势,仿佛只是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而以今时今日吐蕃人的实力,在整个雪域高原已经难寻对手。
何况是雪山中一处小小的本教寺庙。
苏大为的手紧握着聂苏的手,这个时候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尴尬,而是凝重。
手心里居然不觉有一丝汗水。
如果是普通人敢存着动聂苏的念头,苏大为必将让对方后悔生在世上。
就像是咥运。
杀他或许有各种理由,但最重要的一条,他敢用计骗走聂苏,敢动自己的家人。
这一点,犯了苏大为的忌讳,是他的逆鳞。
所以咥运死不足惜。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禄东赞为吐蕃大相。
吐蕃国是今后大唐最强大的敌人,几乎没有之一。
与大唐相爱相杀延绵百年,甚至一度攻入长安,直到唐末才随着吐蕃赞普被僧侣刺杀,而轰然倒塌。
话说回来,吐蕃此时强盛,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对本教动手,却没曾想到百年后,最后一任赞普却死在僧众之手,这是否是另一种形式的轮回呢?
苏大为暗自摇头,不想那么远,眼前的困境就是,据禄东赞所说,吐蕃有数万军将山峰包围。
哪怕以苏大为之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带着聂苏从包围中冲出。
当人数多到一定程度,就算是磨,也足以将异人生生累死。
区别只在于吐蕃为了得到聂苏,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有多大的决心。
他们想得到聂苏是为什么?是认真的吗?
如果此时将禄东赞抓在手里,是否可以以他为人质,带聂苏离开?
不,不对,聂苏还要等她娘,现在还不能走,这是一个为难之处。
就在苏大为皱眉苦思时,听到那位法名巴颜的白眉老僧缓缓开口道:“我教与吐蕃素无瓜葛,国相为何一定要我教圣女?”
“不是说了不动你们现任圣女吗。”
禄东赞叹了口气,似乎耐心已经被消磨掉了。
“不怕告诉大师,此事,关乎我吐蕃赞普,无比重要,就算是我,也无法违逆,所以巴颜大师你最好能配合,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那个结果,一定非你我愿意见到。”
说着,他沉默片刻,又叹息道:“我也不想传承这么久的本教,毁在我的手里,但是形势如此,如箭在弦。”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坦诚,也非常之重了。
圣女之事,关乎吐蕃赞普,也就是吐蕃之王。
此事绝无任何转寰的余地,哪怕是禄东赞,也没办法违逆。
这也意味着,就算苏大为将禄东赞抓到手里,也未必能逼吐蕃退兵。
如果抓本教圣女对吐蕃真这么重要,那此次来的重臣,就绝不止禄东赞。
至少吐蕃军方,还会有领兵大将来做节制。
那个人会是谁?
苏大为心中已经隐隐有答案了。
若是此人,只怕这次想逃出吐蕃大军的包围,难比登天。
毕竟,那位可是吐蕃王朝第一名将啊。
希望不会是他领兵吧。
“国相的话,令我十分为难。就算是下一任圣女,也关系我教未来,国相一来便要人,你让老僧如何?站在辛饶弥沃佛祖像前,你要让老僧答应此事?那我岂不成了本教千古罪人?”
巴颜的声音,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艰难。
这绝不是因为他对唐语不熟悉,而是因为心中天人交战,实在是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
不答应吐蕃国相,数万吐蕃大军涌上来,本教从神庙到圣地,全都会毁灭。
答应,那也意味着,本教将失去下任圣女,同样是断了延续的未来。
这个选择是如此的艰难,令巴颜大师一颗百劫修炼之心,也不禁动摇了。
在面对象雄被吐蕃吞并时,他没动摇。
带着僧众东奔数千里,一路躲避吐蕃兵乱,对抗艰难的自然环境时,他没有动摇。
哪怕面对苏大为这等实力高深的异人时,他也没有动容。
但是此刻,在面对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吐蕃大相禄东赞,他的内心在颤抖。
闭上眼睛,向左是悬崖,向右,亦是万丈深渊。
“巴颜大师,你是本教德高望众的大师,我不逼你在这里决定,我先出去,你好好考虑,在天亮时,告诉我答案。”
禄东赞语调轻柔的道:“想必大师不会令我失望。”
这话说完,墙上的影子缓缓移动,看来禄东赞和他身边的亲兵正在退出大殿。
随着他走远,殿壁上影子渐小,那种无形的压力,也从人的心头缓缓挪开。
这令苏大为暗自松了口气。
说来奇怪,这禄东赞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无非是身份高一点,但是他站在殿中侃侃而谈,却带给如苏大为和巴颜等修炼有成的异人以莫大的压力。
这时苏大为才相信,人的气场未必与修炼高低,或者身份高低有关。
至少从方才禄东赞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智者。
仅凭语言,就完全掌控了全场,把巴颜大师拿捏得死死的。
一代教宗在禄东赞面前,居然连大气都喘不过来。
始知似禄东赞这种人,为何能青史留名了。
此人心智、手段,绝非常人所能及。
就在苏大为心中盘算时,突然,听到神像下的供案里,发出“喀嗒”一声响。
大殿瞬时安静,落针可闻。
苏大为心里一震,方才想到,连自己都在禄东赞的压力下,感到心情紧张,那藏身于供案里的安文生与李博,想必也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人在松懈之时,最容易出错。
只是不知有没有惊动到禄东赞。
正在心悬起来时,殿内传来禄东赞的声音:“是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