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莲到底有没有人疼,白琅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姑娘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做,就会在人背后说闲话。
“纪雅之实力不错,而且为人处世也挺好的。”白琅忍不住开口。
说完她就发现房间里安静了,其他人都隐隐站在一边,与她隔绝。
周小莲亲切地笑着:“对啊,你最了解纪雅之了。上回你们一起去的始皇陵吧?你们关系一定很好,毕竟那次钱汐死了,你们俩却能相互扶持活下来。”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
白琅心里不舒服,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说:“我整理好了今天的卷宗,先给断缘司送去了。”
她离开房间,感觉空气都轻松不少。
断缘司气氛与以往不同,来来往往的人都鲜少交谈,偶尔目光相触还极为警觉。白琅想起周小莲说的“不少司缘人死于非命”,心下渐生寒意。
“那个,你来一下!”
白琅刚放下卷宗就听见有人叫她。
“陈前辈……”她惊讶地说,“您有何事吩咐?”
叫住她的是陈知礼,最开始入明缘司就是裴素琴找他说的情。他掌管几个外司的人员调动,好像很有权势的样子。
“你来就是。”陈知礼把她召进自己房里。
他把门窗关好,审视了一番白琅,然后问:“这次提拔司缘人的事情,你知道了?”
白琅点头。
他叹了口气:“你就有这么讨人喜欢?沈师妹和裴师妹一知道这个消息,都找我推荐你。”
白琅满脸惊讶。裴素琴向来对她很好,但沈玉姝跟她只有一面之缘,怎么会想到她?
“前辈,我……”
陈知礼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摆着手斥道:“你不要谦让!这有什么好谦让的?我告诉你,修道界如果给你什么机遇,你就一定要抓住,对方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让。”
陈知礼见她还有些茫然,于是沉下声来解释:“最近异变频生,断缘司本来就忙,还出了几个凶案……”
“凶案?”白琅敏锐地问。
陈知礼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带过去:“死了几个司缘人,暂时没查清楚是谁干的。申如丘这个空缺又比较关键,必须找人补上,哎,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
申如丘这个名字有点熟悉,白琅在记忆里挖掘了很久。
——我申如丘向来宽宏大量,从不与后辈计较,你也别做出这副苦相,免得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这不就是那天在藏书馆欺负纪雅之的人吗?
白琅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却不敢往深里想下去了。
陈知礼说:“我会按两位师妹所说,将你的名字加入候补,但是你记得,之后的选拔还是看你自己表现,我帮不上忙。”
“谢谢陈前辈。”
陈知礼看了她很久,最后说:“你也叫我师兄罢。”
白琅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陈知礼迅速敛下了和蔼的神色,换上一副冷脸,说:“还不出去?是在等我用轿子抬你吗?”
“是,陈……陈师兄。”白琅低头告退。
内司。
候补名单上原有九个人,但陈知礼硬加了白琅进去,所以到内司这儿就变成了十个人。本来上头是准备让这九个候补者分别去一个绝境断缘斩恶,白琅进来之后,就不好把她放哪儿了,总不至于让她上四方台吧?
陈知礼听这些人抱怨,有些不耐烦:“难道不能放在同一个境内吗?”
另一个高阶司缘人说:“分开放在九境不就是怕他们合伙作弊吗?这些年外司弟子的质量你也知道的,什么心机都有。”
这时候有人提议:“要不然派个人专门监督她一下吧?”
陈知礼翻了个白眼,他怎么没料到白琅还会有这等特殊待遇,现在监管人选又是个问题……
“我去吧。”
陈知礼看向说话这人,瞳孔微微收紧。
“封前辈怎么有这个闲工夫?”
“是啊是啊,我们之中属你最忙,要监督也轮不上你的。”
“封前辈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吧。”
其他人都七嘴八舌地开始劝,但封萧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近日我要回一趟化骨狱,就把她安排在那边吧,也不算耽误事。”
陈知礼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应下来:“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会通知下去的。”
封萧出身化骨狱,修剑道,十多年前就已经成名了。要知道,十多年前正值魔君夜行天大肆屠戮剑修的时候,那个时候成名还能好好活到现在,肯定实力非凡。他在内司中地位颇高,一直很受司命器重。内司有些人忌惮他,也有些人想巴结他。
陈知礼隐隐觉得他去监督白琅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天,白琅当值的时候收到了内司来的通知,对方大声恭贺她成为候补人之一。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很微妙。周小莲笑容尖酸,孙归燕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黎方则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鄙夷。白琅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她直接拎起卷宗走了。
她翻了翻内司给的卷轴,里面写了这次考核的内容。
内司安排她独自前往化骨狱斩恶断缘,而且是最困难的情缘。
“哎……”她一路叹息着到了库房。
钟离异坐在正厅里看书,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前辈……”白琅主动坐到钟离异身边,问他,“你觉得被断缘司押入劫缘大阵是什么感觉?会很痛恨吗?会想杀了司缘人吗?”
钟离异皱着眉说:“那倒没有。”
白琅松了口气。
“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不能接受。”钟离异慢慢说,“断缘司只断恶缘,也就是说它认定我跟绣姬的结合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才在造成更大的危害前把我们分开。这个我清楚,但是真的被分开,又觉得很不甘心。”
如果能让他们相爱,而其他人也不受伤害就好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白琅低叹一声,疲惫地抬手盖住眼睛。
前往化骨狱的路上,有位前辈与她同行,而且这位前辈还很眼熟。就是之前在竹林指点纪雅之法术的那人,他叫封萧。
白琅一门心思想着手里要断的缘法,也没空理会这个人。
可有时候她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她。
在劫缘大阵里呆了一小会儿,封萧就问她:“你在做什么?”
白琅抬起头,答道:“在看化骨狱的地理文献……”
她路痴严重,如果不提早把这些背好,等落地就是两眼一抹黑。
封萧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他又问:“你这次要断的缘法比较难,有对策吗?”
白琅心塞地看着资料,上面写着“化骨狱外门弟子楚姗然”和“万缘司乐缘使冯延”,任何一个称呼都让她心生绝望。
化骨狱是三魔境之一,功法毒辣深涩,门人之间明争暗斗不少,对外却十分团结。这么护短的门派,对他们的弟子下手肯定要遭围攻的。而后面这个万缘司乐缘使更棘手,一看就是自己人,对司里的手段肯定早就摸清楚了。
白琅犹豫半天,没答出对策,还问了个蠢问题:“前辈……乐缘使是什么?”
“……”封萧看她的眼神更是不善,“你觉得我司为何能在三千界安插如此多劫缘大阵,收集如此多缘法消息?都是因为有乐缘使在外回报。若说司缘人是万缘司的刀,那乐缘使就是万缘司的口舌眼耳。”
现在万缘司派刀去剁自己口舌……
“你想好对策了吗?”封萧又逼问道。
白琅压力很大,脑子却转得越来越快:“要是能让他们发现彼此不合适,和平解决就好了。”
“万一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封萧觉得她太天真了。
那就让他们在一起。
白琅咬住自己舌头才没让这句话脱口而出,她含糊地说:“那就……再看看。”
封萧问:“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他们很般配,就索性让他们在一起得了?”
白琅脸上就是这么写的。
“司缘人最忌讳这么想,因为你断一时的恶缘,保的是百世的平安。”封萧严厉地说,“好好看明缘司给你的分析,楚姗然和冯延这段缘是错的,因为他们的子嗣中将有罪大恶极之人。若是不断此缘,将有更多人受到波及。”
“可是这跟他们相爱有什么关系?”白琅反问。
封萧又嘲道:“天真可笑!”
白琅丝毫不惧,连珠炮似的质疑道:“假如楚姗然与冯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子嗣中有一个罪大恶极之人,那正确的做法不是应该去处理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吗?为何罪责在父母身上?让罪大恶极之人改邪归正也好,使他早日伏法也好,这些都比直接阻止他诞生要好吧?”
劝化一个坏人太难,阻止一个想做坏事的人风险太大,倒不如直接让他别出生。千万年来万缘司从司命往下,无非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相爱之人何错之有呢?
钟离异与青绣姬,他们又何错之有呢?
这时候劫缘大阵打开,外面的微光照进来,白琅往前一步踏出去,回首对封萧说道:“前辈,我知道你所言有理,但仍想亲自见证一下,世界是否确有双全之法。若是我错了,那我自会狠下心断此恶缘,不留后患;若是我对了……前辈还是祈祷我别进断缘司吧。”
化骨狱向来黯淡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极尽璀璨。
她说:“否则我将变革万古如一的断缘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