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早有一干差役在此恭候多时。
杨娴从前是二甲进士,考了第十三名,十分优秀,随即便敕了一个翰林院的编修,一步步走上侍读之位。
说他是天下读书最多的人之一,也不为过。
因此到了此地,他便念诗:“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这诗乃是南北朝的作品,讲的是一个人遭遇了变故,心里惆怅,大丈夫心有凌云之志,却在重重束缚下有志难伸,有怀难展的处境。
当然,也隐含着自己遭人构陷,以至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随即,他振奋精神,众吏给他见礼,他一看这些下吏,也没说什么。
他是清流,不能和这些下吏为伍,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似这等下吏,又贪又懒又卑劣,他是要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人,怎么可以和他们亲近呢?
于是冷着脸,只点点头,随即进入衙里。
众吏则尾随过去,分班站好。
为首的司吏率先道:“巡检,此乃坊中的情况,都是从顺天府抽调来的,此地有民三千四百户,有……”
“知道了。”杨娴似乎没耐心听这些,便道:“本官为官一方,自是要造福百姓!此地……我来时,见三教九流混杂,百姓愚钝,商贾沿街吆喝,可谓是锱铢必较,治民首在教民。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自然,本官并非是教民七年,让人去作战。这孔圣人的意思是,教化百姓,才是治世之道。”
众吏见了杨娴,其实就有一种惭愧之心,大家总觉得,跟杨娴这样的天上人相比,不免自惭形秽,于是一个个低着头,纷纷称是。
杨娴则很有优越感地继续道:“什么是教化呢?所谓教化,无非是美教化,移风俗而已。倘若人人受了教化,那么这天桥坊,便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本官思来想去,当下要做的,最紧要的便是一件事。”
“不知何事?”
“可在坊东和坊西,各设一亭,一曰:思教亭,一曰:知礼亭。有此二亭,可请读书人到那里读书,供奉他们茶水,如此一来,这坊中东西,都可听闻郎朗读书声,这圣人之道读来,便教过往百姓们都能听到,日积月累,百姓们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知道何谓圣人之道了。”
众吏其实都听得晕乎乎的,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听着,却是逼格很高的样子,于是个个心里越发觉得杨娴是天上来的人物,便更加地自惭形秽了。
此时,杨娴又道:“孔圣人治鲁国,三月即可大治天下,以至那些贩卖牲畜的人已经不敢再根据自己的需要要价太高,而男女行人在走路时也是分开行走,格外守礼节。有时候地上有别人不小心遗落的东西,也没有想要将它捡起来占为己有。本官治一街坊,想来三月也可大治,用的便是仁义礼智之法,首先要做的,便是要求贤,尔等这些日子,将这坊中的读书人统统都请来,本官要先宴请贤士,与他们攀谈。除此之外,需让人宣教男女礼节,对那些粗鲁的屠户宣教圣人之道,对宵小之徒,更要格外宣教,不可怠慢了。”
说罢,也不和这些小吏们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回了廨舍。
…………
张静一越观察隔壁的天桥坊,便越觉得特么的匪夷所思。
见鬼了这是……
突然来了个巡检。
然后他治下的文吏就一个个说隔壁的巡检好了,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尤其是听说,那边在建亭子,花费了重金,叫什么知礼和思教,特么的,修了这么个东西,王司吏居然也很羡慕地跑过来说,不如我们也建几个吧,连侍读都这样干,不会有错的。
张静一匪夷所思,这群人吃错药了?
不过仔细反思,他大抵也能理解的,在数百年来孜孜不倦的宣教之下,人们对于这些读书的人上人,有一种变态地崇拜。
而且……杨娴干的事,也确实很高大上,逼格满满,张口就是孔圣人,闭口还是孔圣人,这确实是很能唬人的。
张静一甚至也想学一下杨娴了,以孔圣人的名义组织各街巷的小吏们去开挖排水道,或许这一招很有用。
不过现实很打脸,大家虽然乖乖去开挖,但是对于孔圣人三个字敬谢不敏,你张静一也能代表孔圣人,你配吗?
不出几日……
更吓人的是,隔壁又闹出一个大新闻。
杨娴要弄出一个白叟宴,也就是说,请本坊年纪大的老者,一起吃饭,以示自己敬老。
这一下子……读书人们疯了一样天天开始推广杨娴,满是溢美之词。
张静一是懵逼的,卧槽,这我也没想到啊。
而他只能苦哈哈地带着人,四处巡街检查卫生。
又过几日,更厉害的来了……
翰林院的几个翰林,带领着许多士子,统统去了天桥坊,在新建的思教亭下吟诗作对,一时之间,又传为了美谈。
张静一只见来报消息的邓健,一面伸出小指,抠了抠鼻子,然后从鼻里抠出某些异物,biu的一下弹出,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话说回来,百户啊,你该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