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逃出來,我们夫妻两个打杀了十來个官府,被官府张榜追捕,城里怎地住得,只得依旧來那十字坡盖些草屋,卖
酒为生。”说到这里,张青叹了口气,说道:“那十字坡实在是处荒凉之处,贼人层出,我等只等客商过住,有那些入眼的,便下些蒙汗药与他吃了,
拖到后堂里去,当猪羊一般宰了。身上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用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可是沒过多久,那官府便纠集了一波江湖中人悬赏追杀我夫妻二人。沒得法子,又是一夜血战,虽然将那波人都杀了,可是行迹走漏,故而小人带了浑家逃到此处过活。小人因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本事,人都唤他做母夜叉孙二娘。”
“小人方才回來,听得浑家叫唤,紧走两步,又见两个伙计也被一通快拳打了出來,我本以为是山匪路霸來触霉头,谁想得遇都头!”张青一面说,一面请了武松和史进在里面坐,张青今日遇上武松心情欢畅之极,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束不住,道:“其实,小人多曾分付浑家道:‘三等人不可伤杀:这第一是云游僧道,他不曾作甚恶事,又是遁入空门的出家之人……’不过,话说起來,却也险些儿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姓鲁,名
达,因为路见不平,三拳打死了一个镇关西,故而,只身逃走上五台山落发为僧,因为他脊梁上有花绣,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说起这人可了不得,使一条浑铁禅杖,重六十來斤,功夫了得,单打独斗,几十人休想近他的身。当时,他一个也从这里经过。浑家见他生得壮士是个硬汉,便在酒里下了些蒙汗药,等发作了,就扛入后面的作坊里。正要动手开剥,小人恰好归來,见他那条禅杖非俗,就慌忙取解药救起來,就此结拜为兄。后來,他占了二龙山宝珠寺,和一个甚麽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几番收得他相招的书信,只是过惯了当下的生活,一直都沒有去……”
武松听到这里也说道:“这两个好汉,我也在江湖上多闻他姓名。”
史进心里晓得这人,只是抬眼之间瞧见墙壁上挂了一串人顶骨穿起來的念珠,当下指着那说道:“这穿项珠可是那汉子的?”
张青听了,顺着史进所指的方向瞧去,叹了一声道:“只可惜了一个头陀,长七八尺,也是一条大汉,只可惜被我那浑家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一张度牒在此。别的不打紧,有两件事物最了不得:一件便是这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另一件便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想來这头陀也杀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也常常在半夜里啸响。小人只恨自己不曾救下这汉子,心里常常忆念他。”说罢张青又是深深一叹,这叹息中有多少追悔,多少惭愧。
史进着张青的这真性情,不禁开口安慰道:“人自有命,劫数难逃,也全怪不得你。”史进和张青对望了一眼,史进为了转个话头,便顺着往下说道:“这第一是和尚,那这第二又是什么?”
张青换了口气,缓缓地说道:“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她们都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才得來的钱物;若还结果了他,那厮们闻声相传,在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反倒坏了咱江湖好汉的名声。先前也就这两条,可到了后來,历事多了,便又分付浑家第三个规律。”
“这第三便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也万万不可伤他。却不想,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今日
又冲撞了都头。幸喜小人归得早些……”说到这里张青转过脸來,着孙二娘,颇有些责备之意思地问道:“却是如何起了这片心?!”
母夜叉孙二娘有着惭愧之色说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见大哥包裹沉重,二乃也怪大哥说话轻薄,因此一时起意,才动了杀机。”
武松道:“我是斩头沥血的人,何肯戏弄良人。我见嫂嫂那眸子自打我等进店便盯住在我那包裹上,先前便有些疑忌了,因此,特地说些风话,來引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泼了,和我这兄弟使了眼神便假做中毒。谁想你果然前來提我。一时恼怒,甚是冲撞,还望嫂嫂休怪。”
张青大笑起來唤伙计抬挑店里最好的酒抬上來,孙二娘亲自与诸位倒满。张青说道:“真是应了那句江湖上的老话,这叫不打不相识。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位英雄?”
武松着张青夫妇都齐齐打量着史进,便笑道:“你们可听闻华州造反之事?”
张青只当武松再说另一件事,虽然当下觉得唐突,可是却也不得应声,于是便道:“早走耳闻,过往的江湖好汉无不提及,听说他们攻占了华阴县,还大破华州军,将那华州督监都一并杀了。眼下朝廷注意的很,正从就近州郡调集兵马,听说他们又攻下了华州府衙的所在,后來,就不清楚了。”
史进听到这里,心里惊了一惊,心道:“我离开这些时候,他们竟然打下了华州府,兵力不足,粮饷不济……这般下去,只怕有失……”史进说到这里,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心道:“等忙过这一段,便得回去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