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来了。”杨彦低声说了一句。徐卫这时才注意到,老爷子就站在桥下,正看着他。
“九哥,咱们是兄弟,有难同当的兄弟。”杨彦不知为何说了这样一句,说完之后,对着他一揖,方才离去。从来到这个时代,徐卫从来没有叫过徐太公一声,此时仍不例外,提着酒壶强笑道:“您老怎么来了?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若是从前,徐太公听到这话肯定要骂上一句,但这次却有些意外。他缓缓踏入桥来,与儿子并肩站在一起,沉默一阵,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你四哥来信了,让我无论如何留住你。怕你一时冲动,以身犯险。”看得出来,老人家为这事十分忧心。
徐卫没有说话,提起酒壶喝了一口。家人的关心固然让自己感动,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你避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即便自己安安分分作个官宦子弟,或者在金军攻占河北之前举家南逃,照样可以安生。可问题是,你避开了女真人,后头还有蒙古人,你逃到南方,等到南方也沦陷时,你还能往哪里逃?再往南,就是大海了。
“老九啊,你……”徐太公语气有些异样,徐卫刚转过头去,他几乎同时也侧过了头。[]宋阀45
“从前爹总是想,我这季子怎地这般没用,没一日能让老子省心。后来你补了官,派了差遣,爹着实欣慰,总盼着你多立战功,光耀门楣。可现在,你要带着这七百人奔赴山东,去迎战万余贼寇……”一阵之后,徐太公转回了头说道。
徐卫知他替自己担心,遂拿话安慰他道:“没什么大不了,济南张叔夜正等着我移师东进,合围贼寇呢。”
“爹撕杀一生,你能骗得了我?从大名府至袭庆府,必经齐兖二州,你随时都可能遭遇强敌,朝廷又严令限期破贼。老九,不如……”徐太公说至此处,略一停顿,像是有些难堪,但看着儿子,还是接道“不如咱拖延下去,反正你也只是乡兵,至多也就是个罢官去职。”
徐卫见平常固执呆板,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老爷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头一震。下意识问道:“如果真这样做,那别人都会笑话你生了个没用的儿子,你也不在乎?”
徐太公一时无言以对,半晌之后,叹道:“爹老了,最近总感觉四肢无力,接不上气,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你四哥供职军中,身边不能没个送终的人呐。”
这哪是在担心没人送终,分明是怕儿子有去无回。
徐卫感觉鼻头有些发酸,赶紧灌了一口,让那烈酒在胸肺间燃烧,良久,语气决绝:“我既然穿上铠甲,挎上钢刀,就绝不后悔!再苦再难,总要咬牙扛住!才不失为一条汉子!”
徐太公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想要再劝,可儿子生得跟自己一样,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心头一阵痛,扶着栏杆,闭眼道:“你要是有个闪失,叫我……”语至此处,老泪纵横,竟说不下去。
好大一阵后,见儿子沉默不语,他直起身子,深深的望了儿子一眼,长叹一声,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往桥下走去。徐卫转头,望着他有些佝偻背影,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尽他最后一丝力气,将牙一咬,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大声道:“爹!儿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