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声声闷雷,伴着青紫的闪电,不多时,急雨哗啦哗啦砸下,将这夜原本的宁谧,冲刷无痕。
长风入户,窗户被“啪”地一声吹开,将烛台上的烛火吹灭,唯余青烟袅袅,伴着风,撩起纱帐,吹向侧卧在床榻上的人。
突然,一道闪电,自天际劈落,强烈的光线中,本就睡得极不安稳的人,猛地从床上“啊”地一声坐起。
美目大睁,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入里衣,一张脸惨白如纸。
“夫人,夫人——”
宿在隔壁的桂嬷嬷,听闻叫声,衣衫都不及披,猛地推开房门,走上前,握住因惊魂不定,犹自胸腔起伏的苏氏。
“嬷嬷,我梦到他了,我梦到他了……”苏氏紧紧捏住桂嬷嬷的手,艳红的指甲,深深嵌入她体肤,模样惊恐疯狂。
“夫人,您慢慢说,您梦到了谁?”桂嬷嬷顾不得手背疼痛,只得柔声安抚。
“他,当年被我抛弃的那个孩子,我梦到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猛地撒开桂嬷嬷的手,苏氏蜷着身子,不住像墙根处靠,面色青白,牙齿不住打着寒战。
“夫人——”桂嬷嬷边说,边煞有介事四处望了望,生怕这番话,被有心人听去。
“不会的,夫人,常言道梦是反的,那个孩子,被送到了清水镇,那里有人照顾他,他不会知道自己身世的……”桂嬷嬷望着苏氏,满眼心疼,当年之事,夫人也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若非如此,也不必日日燃着蜡烛,方能安稳入睡。
温厚苍老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在苏氏头顶,那疼惜的眼神,让她恍若回到了孩提时代,紫藤花下,荡着秋千的小丫头,桂嬷嬷总会在她玩的满头大汗时,一边替她擦汗,一边爱怜的摸摸她的头,那感觉,让从小就缺失母爱的她,心中温暖。
“嬷嬷——”积压多年的情绪,在这温情抚摸中,化为决堤的泪水,苏氏哭着抱住桂嬷嬷的脖子,哭得像个孩子。
“夫人,不论发生什么事,老奴都会一直陪着你的。”说着,桂嬷嬷眼中泛起泪花,夫人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等同于自己女儿的存在。
“嗯。”感受着背心传来的温暖热度,苏氏点着头,由着自己放纵任性。
这一刻,她不是温婉和善的宋家主母,也不是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妻子,只是个,需要安慰的普通人。
“嬷嬷,我想去看看他。”再度从桂嬷嬷肩上抬头,苏氏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着,眸中闪着精光,这个梦,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隐隐不安,尤其今天宋初玉那冰冷诡异的眼神,越发让她胸口发闷。
“夫人,不可,若被发现,那可是……”桂嬷嬷想到事态严重性,忙不迭开口相劝。
“我就远远看他一眼,不会上前,我想确信他,我的儿子安好!”近乎乞求,有五年了,有五年她没有去探望过那个孩子了,尽管每次,她都只能远远看着他嬉闹,作为母亲她是自私残忍,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冷血之人,当年,她也是不得已。
那般脆弱无助的眼神,桂嬷嬷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最后一次,还是夫人在得知将军要娶其他女人为妻时,夫人哭得极度悲怆,直到她再度抹泪,眼中泛着坚定狠厉的目光,对她恨恨说道,属于她的一切她要全部夺回,自那日起,那个曾天真烂漫的少女不见了,改为极度隐忍自控的心机女人,这大抵就是,夫人由少女到成熟女人的转变。
“好,老奴陪着夫人,远远地看一眼。”沉沉的叹息,自那历经半世沧桑的老人口中,长长吐出……
珍缘坊。
今夜,与苏氏同样因噩梦惊醒的,还有宋初玉。
是的,因为公仪鹤的那番鬼话,她做了个极恐怖的梦,到现在,后心还是冷汗涔涔。
梦中,她梦到大腹便便的她,左右手各抱一个婴儿,背上背着一个,脚边还爬着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婴儿居然同时哭起来,哭声震天,她的脑袋都要碎裂。
直到,一脸闲适慵懒的公仪鹤,闲闲迈入,抱过她手中的两个孩子,笑容浅浅。
“公仪鹤,那么多孩子,你来带!”
这足够一个足球队之多的孩子,她快要被这群小孩折腾疯了。
“玉儿,勿生气,动了胎气可不好!”公仪鹤笑得春光灿烂,抱着孩子的手,腾出来在她肚子上抚了抚。
她倒忘了,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看着公仪鹤那副极度享受的欠扁妖颜,顿时再也忍不住,咆哮道:“公仪鹤,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偿还!”
“玉儿,这可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公仪鹤极为温柔的替她将额前碎发,别至耳后,抱着大笑而去。
“喂,公仪鹤,你给我站住——”
话语刚出,公仪鹤就像凭空蒸发般,然后,她看着那些孩子,突然对她咧开嘴,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奶声奶气的语调。
“结晶,结晶,结晶……”
相同的两个字,不断在耳中回旋,面前全部都是婴儿天使般的笑容,她极力捂住耳朵,惊恐地看着这帮天使面孔的小恶魔,天旋地转之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了解到是梦之后,宋初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穿上鞋下了床,她走到茶桌前,拎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因为那个梦,宋初玉到现在,都有点精神恍惚,倒了半天水,才惊觉,茶壶早已见底。
于是,身着白色里衣的宋初玉,拎着茶壶,游魂般,从房内走去,去楼下倒水喝。
于此同时,刚伺候完裴煊睡下的牧伯,只见视野中,一抹白色衣角闪过,疑似眼花,牧伯推开裴煊近旁的一扇门,也去歇息了。
喝完水回来的宋初玉,脚步依旧是虚的,茶壶被她搁在楼下。打着哈欠,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只是,朝着自己床走去的时候,没留神黑暗中,横在脚下的凳子,困意席卷,加上被那噩梦折腾,宋初玉微眯着眼,只想快点躺在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猝不及防,一只脚绊到凳子,伴着尖锐的摩擦声,还未等她清醒,整个人,就朝着床的方向栽去。
于此同时,床上早就听闻动静,缓缓起身的人,猝不及防,被一重物倾身压倒。
很快,“嘭咚”凳子被掀翻在地的巨大声响。
“少主——”
本就没歇下的牧伯,听见隔壁的动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推开裴煊的房门,点上蜡烛。
只是,房内的场景,让他瞠目结舌,整个人石化般僵在原地,一根手指不上不下地,指着压在裴煊身上,并与少主双唇相接的宋初玉。
若说先前宋初玉头脑混沌不清醒,此刻,闻到鼻端传来的清冽雪莲香,以及那双放大数倍的空茫双瞳,和唇上传来的冰冰凉凉之感,她的睡意早就被驱散到了外太空。
意识到不对,猛地从裴煊身上蹿起,看着裴煊空洞无神,没有神采的眼睛,宋初玉瞬间慌了神,裴煊不喜女人靠近,眼下她,看着裴煊那近乎休克的样态,她慌忙之中伸出手,就要去探裴煊鼻息。
“宋小姐,请您出去——”
牧伯移形换影,飞速挡在宋初玉面前,倒像生怕她再对裴煊做出什么无耻举动。
那般滔天的怒气,宋初玉能感觉到,眼下,牧伯尚能控制理智与她客气相谈,已是极给她面子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从来没有如此不镇定过,即便面对生死一线,她所表现的沉着悍然,也是常人难及,眼下,她是真的不知所措,只能不住解释自己的无心之过。
“请宋小姐出去——”
再度响起的逐客令,宋初玉看了眼依旧毫无生气的裴煊,垂着头,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宋初玉咬着手指,徘徊在门前,反反复复走了数十道,始终无法安下心回房,若裴煊因自己有个好歹,她当真得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