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朝他一礼,而后道:“不试过,怎么会知道呢?即便因为如此而死在这里,那也是命,学生其实已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死一次。可是比死还难受的,却是让陷害学生的人,依旧逍遥法外;让逆贼的奸计得逞;还有……因为这一次的灾荒,而无数人流离失所,无数人死于非命,大难当前,若是不做一些事,却舍弃一切,逃之夭夭,学生一辈子都不可能心安,与其这样悲哀和愧疚地活着,不如……学生也来赌一把,县公,后会有期。”
说罢,陈凯之没有再犹豫,身子一闪,已是冲出了这囚笼。
郑县令背着手,灯笼的光线给他拉了一个长长的影子,这影子纹丝不动,甚至郑县令的面部表情,似乎也僵硬着没有动,沉吟了良久,他轻声喃喃道:“但愿……后会有期吧。”
站了半响,提着灯笼,郑县令才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县牢。
门口一个狱卒朝郑县令行了个礼,郑县令朝他使了个眼色,这狱卒会意,顿时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逆反陈凯之逃了,来人……”
在这道冲破夜色的叫喊声中,郑县令已不疾不徐地消失在了月下。
………………
月色如钩。
只是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起,天即将要亮了。
陈凯之从狱中出来,迎着晨露,脸色凝重,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很明白,自己即将要走一条极艰难的路。
固然这个时候,他可以选择逃出金陵,改名换姓,重新开始,可是诚如他方才对郑县令所言,有些事,他放不下,有些人,他不能枉顾。
还有一些人……
想到那杨同知,陈凯之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恨意,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谋害自己,草芥人命,倒也罢了。可在大灾当前,他却只是顾着私人恩怨,只想着铲除异己,而不将心思全意地花在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无辜百姓身上,这种人猪狗不如。
那么……
“你就别怪我陈凯之不客气了。”陈凯之边走,边喃喃低语。
遇到任何事,陈凯之下意识便开始思考,上一世他也曾遇到过无数的挫折,早已练就了遇事冷静的习惯。
现在,有人拿着所谓‘上天警示’的名义,借此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大灾当前,上天的警示,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大义。因为老天爷是不会真的能开口说话的,可在这种时代,老天爷恰恰又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它甚至超越了皇权,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提出这么个大义,谁能证伪呢?
不能证伪就意味着,陈凯之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除非他死,否则谁也说不清这一场大灾,是不是与他有关。
“这些人,真是心狠手辣!”陈凯之知道,对方这些人,个个位高权重,甚至连那杨同知,也不过是小鱼小虾,他们要对付的人,绝不是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他们借此发难的一个导火索而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是……自己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别人更好。
他们现在占据了大义,那么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秀才,凭什么抵抗呢?
可在转瞬之间,陈凯之已经有了主意。
他也可以有一个大义,只有用这种大义来对抗这些人的大义。
念及于此,陈凯之却不急,脚步稳健,并不匆匆,在这黎明之前,一个人若是走得急,是极容易引起人警觉的。
他现在虽是逃犯,却一丁点逃犯的觉悟都没有,却仿佛是一个习惯了晨走的读书人,脚步不紧不慢,徐步朝着一个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