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死一名窜出来的仆役,燕东裣衽执剑跨过乐浪太守府的门槛。自小以‘士’为行事准则的燕东这样啐出一句。
有燕北这样拼死奋进的兄长,燕东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他亲手执剑杀人的一天,为此他已做了数年准备。说来可笑,他曾怪罪两位兄长在投身叛军时不带他去,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兄长们为了让他们这个从前只有三人,如今只得两人的宗族付出了多少。
天下未乱,不知道阴暗角落里的无耻之徒盼着世道变坏。究其根本,是因为好世道只能凸显出这些人的无能,但他们不愿承认自己无能,便只能心心念念着世道变坏,好教他们能有大展身手的机会。这世上诚然有许多野心之徒,但对更多的人来说,眼睁睁看着世道变坏……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即使燕东知晓自己也将是天下大乱的受益者,在心底却也仍旧感到难过。
对燕东来说,世道变坏,便是从亲手执剑杀人开始的。
而在他眼前的,便是兄长觊觎已久的乐浪郡太守府。而他燕东,将在这里成为新的乐浪郡太守。
牵招派遣人手里应外合,抢开王险城城门,大队兵马开进城池镇压为数不多的守军,奋起反抗的张岐亲信不敌辽东强弩,射杀无数。
没有张岐在的乐浪郡便是群龙无首,根本没有耗费什么手段便使得燕东成功进入太守府。
“三郎,安民布告已贴遍全城。”就在燕东进入太守府后不久,衣甲染血的牵招跨环刀步入府宅之内,对燕东说道:“各县亦派骑卒传书……不过,那乐浪南部都尉为何不反?”
这是令牵招、燕东感到最奇怪的地方。前些时候他们已经私下里秘密接触乐浪北部都尉,那个姓陈的都尉没有任何犹豫便倒戈向燕东,而派往南部的信使则完完整整地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张岐被辽东郡下狱,这个效忠于张岐的高句丽人就回个知道了?
“派去探查的人马回来了么?”燕东也不懂此人的心态,不过如今两曲水卒已在乐浪郡西部海岸登陆,他们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料想此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牵招对此并不认同,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取出沮授私造的乐浪太守印信交与燕东,道:“兵事权且交给在下去思量,三治理百姓,才是阁下需要考虑的事情。”
这原本就是他们筹谋乐浪郡时说定的事情,太守是燕东的,而牵招的手里则有一块乐浪郡校尉的印信,总领郡中大小兵事……比起燕东如何治理一郡的难题,牵招倒并不觉得一个乐浪南部都尉还是个高句丽叛将能有多困难。
他们如今需要面对的是与燕北刚至辽东时一样的窘境,手里有三千兵马可供驱驰,但整个太守府的架子仍旧需要燕东凡是躬亲才好。
只不过那时候,是姓燕的领兵,沮授做太守。而现在,是姓燕的做太守,牵招领兵。
“这倒无妨,终归不似兄长那时在辽东毫无根基,待我修书几封将从前郡中故友一一摘选,充做郡吏,一旬之内便可将郡府官吏充满员额,到时处事也来的容易些。”燕东对牵招看来无比艰巨的难题并不在意,只是把玩着书着乐浪太守燕东的印信看了又看,最终自嘲地笑道:“看样子,燕某这辈子大概都只能是做伪太守的命!”
和兄长不同,燕东十分相信有命数这个东西。在他看来一切在刚开始便已经注定,他有燕北那样的兄长,便注定了无论如何抗拒,最终他也会与兄长站在一起……有些事情,他们兄弟总要去做的,不是他做,就是兄长去做。
正好似甄氏邬上他拔剑奋起,如果不是兄长领轻骑赶到,那些事情便要由他来做。
现在也是一样,乐浪太守府,不是他执剑杀人,便是兄长来杀,世事终归如此……燕氏子为捍卫燕氏而战。
都注定了。
有燕东这么一句自嘲,牵招才想起来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在二张造反时也是曾经领过渔阳天子伪太守的,不由莞尔笑道:“你这官印确实是朝廷下发的,以前上面书的是张岐,沮君寻郡中匠人削去一层,重新篆刻了你的名字。”
“现在这世道,官印与朝廷,还重要吗?”
燕东缓缓摇头,其实他在乎并非是这个官印从何而来,他追忆的是天下安宁时平静的生活,只是他说与不说,牵招都未必会理解他的心态,因此索性便不说了。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有燕东这般际遇,世道越来越坏,默不作声地看着兄长投身两次叛乱三次起兵。眼看着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天下最贫贱之人,成为天下最尊贵之人?
“从今往后,大有不同……牵子经!招郡中官吏、豪族三日后至太守府。”燕东缓缓坐在乐浪郡那副坐榻之上,抬起骄傲的头颅道:“布健儿于府外,郡中敢有不从燕氏者,一律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