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值正午,虽三月时节,南方的太阳却不吝挥洒着它的烈度。茅舍门口一灰袍老者却浑然不觉,兀自席地端坐,一手持书,一手抚着尺余高的乱草迭声笑叹道:“妙、妙、妙!大丈夫当有出世之神,入世之念。九州清平则乐于丘园、逍遥高蹈;家国危亡、民皆倒悬,则出将入相,作邦家之思!”。
“仙翁又有所得么?”,青年男子一时停下手头活计,仰面笑问道。
不料灰袍老者不答反问:“公子以为如何?”。
青年男子毫无迟疑,当下便慨然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当世之势,唯入世耳!”。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但不知为何,这青年男子却是逐字逐字才将这段话一一咬出,表达不甚连贯。
灰袍老者丝毫不以为意,心以为面前的青年男子只因郑重其事,所以才有这般姿态,沉吟片刻,竟心有戚戚道:“泱泱神州,却落得今日如此残破局面!北望故土,生灵涂炭,枉我世称仙翁,救得了一命,救不了一国!”,言毕,竟老泪纵横!
仿佛因长久不与人说话的寂寞,老者将书掷于脑后,任两行浊泪挂在脸颊,目聚精光直直看向青年男子,正色说道:“月余前,天降暴雨,风云际会、电闪雷鸣,公子从天而降,顿时云收雨住、霞光万道,我虽遍览儒道两家之言,也未曾听闻此等惊世骇俗之事。然天地运行必有道理,公子或非凡人也未可知”。
青年男子听完老者一番话,不禁大为尴尬。自己从哪里来?他很清楚,一千多年后的一个大雨天,他带领一小队突击队员搭乘直升机,准备机降到边疆某处恐怖分子营地执行斩首行动,半途一窜闪电正好击中他们所搭乘的直升机,很快直升机变成一团火球,只有他一人成功打开身上的降落伞包,从直升机上跳下。这一跳,却降落到了东晋的土地上。
“雪豹”,这个让青年男子骄傲不已的称号就这样离他远去,总结他前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青年男子自评为一个爱民族、爱国家、爱幻想的上进好青年。但他现在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将向何处去?全都不清楚。
“是啊,从何处来?又要到哪里去?”,青年男子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大汉高祖邦,起于草莽,斩白蛇进而得天下,后有文景、昭宣大治,民富足而天下安,公子如今正于草莽之间”,老者言语间越加严肃了,且渐露期待意味。
文景之治、昭宣中兴?青年男子心中不以为然,他承认大汉朝文帝、景帝、宣帝都很伟大,不乏可取之处,但最让他折服的还是那个金屋藏娇的彘儿——汉武大帝刘彻。
“忧国之事,上有世家帝王,我又何德何能?”,青年男子显得有些灰心,淡淡回道。情况不明时,低调是青年男子的人生信条。
见面前青年如此回答,老者正要一驳,却又转念一想,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他几十年浸淫儒道两家,于相面、炼丹之术上早已自成一家,面前此子风骨不凡,言谈间不乏惊人之语,早晚非池中物。这一点老者很自信,他绝对不会看错,于是刻意缓和气氛,淡淡笑道:“行难,然不积跬步则不至千里。我知你有大抱负,万不可如我逍遥偷生”,末了,又叹:“人之一生,有若春华,须臾凋落,然子子孙孙无穷无匮,独自偷生一世,置子孙万民于何地?贤德大才者,上天赐予,德才不唯人之独享,当用之为万民福祉,非如此,不足以顺天道。天道彰彰,怜我世人……天道昭昭,悲我华夏子民!”。
青年男子承认,眼前这位号称抱朴子的老者话无不妥,虽然莫名其妙来到东晋乱世已有月余,风土人情借助后世常识有所了解,但他仍认为抱朴子的话有些虚无缥缈。眼下既然莫名其妙的活过来,那就踏踏实实继续活下去,求生才是第一要务,家国天下,这些,距自己似乎太遥远了……
“仙翁,我本打算……辅你著书立说,即便是医人学问,也够我穷其一生研学”,青年话中有话,并没有说死,精妙之处,在于一个“本”字。
“公子非我草庐所能容也!”,抱朴子这点弦外之音还是听得出来的,“眼下便有晋身之机,半月前,有故友送一重病青年至我门徒处,我虽倾尽所能,但病者已入膏肓不治。我观逝者相貌形容,与你毫无二致”。
“仙翁的意思是……李代桃僵?!”,青年骇然问道。
“正是此意!”,抱朴子答得毫不迟疑。
“那,逝者是……?”,青年又问。
“陈郡谢氏”,抱朴子答。
“陈郡谢氏!”,青年男子心中蓦然激荡,旧时王谢堂前燕,风神秀彻唯谢安,谢家兰玉真门户,衣冠磊落皆璀璨。此等豪门望族,即便千年之后,史书不绝于笔,野传不绝于道,心钦慕之而恨身不能至。</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