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有其他人要得到自己应得的报应吗?”夏尔反问。“上帝还准备借您的手去报应几个人?”
“您爱怎么猜测就怎么猜测。”布沙尼神父耸了耸肩,“如果您今天过来拜访我,是为了审问的话,那么您可以回去了,我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说。”
虽然神父已经当面下了逐客令,但是夏尔却没有现在就听话地告辞离开的意思,他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您希望我走,希望我闭嘴,这是您作为主人的权利,我会听从的。好吧,那么在临别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您能够回答吗?神父,我希望您能够看在上帝的份上,在这个问题上如实回答,因为它事关太多人的性命了,也事关我要怎么对待您。”
“什么问题?”神父嘶声问,他看样子已经被夏尔折腾得很不耐烦了。
“您到底去过伊芙堡监狱吗?”夏尔微微一笑,然后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毫无疑问,这个问题您依旧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这个问题您也不回答的话,那么我只好和某些人一样,以最危险的对象来对待您,因为一切情况确实太过于不同寻常了,我们不得不认真对待。”
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在一丁点一丁点地流逝,夏尔却气定神闲,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这个问题,既是问布沙尼神父的,但是实际上也是问基督山伯爵的。
是的,事到如今,夏尔刚才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或者说,在当时看破威尔莫勋爵的真身之后,在来拜访布沙尼神父之前,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
没错,布沙尼神父,其实就是基督山伯爵本人。
既然威尔莫勋爵是假扮的,那么布沙尼神父自然也可以是假扮的,所以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夏尔并不感到有多惊讶。
一个精力充沛的壮年人本来就很难扮演那种充满了老态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更何况刚才神父心情过于激动,所以无法维持自己的表演,当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阻止夏尔的时候,那种衰弱的神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很明显,布沙尼神父不是老人,而是一个壮年人。
和威尔莫勋爵一样,他是有人假扮的——而且是同一个人假扮的。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布沙尼神父也是基督山伯爵为自己虚构出来的身份。
然而,在他刚才的逼问当中,也泄露了自己一直在调查基督山伯爵,并且已经查到了马赛和伊芙堡一系列陈年旧事的事迹,所以基督山伯爵现在肯定也已经警觉起来,认识到自己已经被夏尔看破真身的现实了。
我知道你在演戏,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演戏,但是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假装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在演戏。
想想还真是挺复杂的。
但是其实也很简单。
既然一切都是基督山伯爵本人在布局,那就好办了。
刚才他所说的一切也可以解释了。
“你今日当知道,耶和华你的神在你前面过去,如同烈火,要灭绝他们,将他们制伏在你面前。这样你就要照耶和华所说的赶出他们,使他们速速灭亡。
“只有等待末日的审判降临,等到上帝将他正义的烈火洒遍人间,等到罪人们在地狱里面哀嚎的时候……”
他在宣泄愤怒,他在威胁夏尔。
他已经察觉到了夏尔在接近他,所以宣称自己是要制服一切敌人的,劝夏尔不要与自己为敌。
现在夏尔唯一的疑惑只是,基督山伯爵当年假扮布沙尼神父的时候,到底是亲身经历过伊芙堡监狱,还是纯粹地虚构了一个故事?
“我去过那里。”夏尔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或许布沙尼神父已经懒得再编造故事掩饰自己了,他吐字非常清晰,语速很快,“那个人间地狱,那个可怜人聚集的地方,我但愿我从没有去过。”
“我明白了。”夏尔不出意料之外地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明摆着的事实。
如果不是在伊芙堡监狱呆过的话,那么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呢?
世界上所有的偶然都蕴含着某种必然。
“谢谢您今天教导给我的一切,神父。”夏尔郑重地向神父告辞,“我想您已经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不应该再继续劳烦您了。”
“那么在临别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赠送给你,孩子。”神父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您请说。”夏尔做了个手势。
“耶和华你的神将这些国民从你面前撵出以后,你心里不可说:‘耶和华将我领进来得这地,是因我的义。’其实耶和华将他们从你面前赶出去,是因为他们的恶。”
布沙尼神父,或者说基督山伯爵,看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夜空,犹如朗诵诗歌一般,平静地说出了这一段话。
又是申命记。
不得不说,基督山伯爵确实挺适合当个神职人员的。
“我会记住您的话的。”夏尔想了想,然后向神父点了点头,“那么,在临别之前,我也有一句话要赠送给您——”
夏尔也犹如朗诵一样,同样给了布沙尼神父一段出自圣经民数记的经文,“我们在那里看见亚衲族人,就是伟人,他们是伟人的后裔。据我们看自己就如蚱蜢一样,据他们看我们也是如此。”
“您给自己选了一个不太吉利的位置。”神父没有任何的恼怒和激动,只是以平静的态度对夏尔的话做出了评价。
“事在人为,不是吗?”夏尔脸上露出了温和而且崭新的笑容,接着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这间昏暗的房间。
在仆人的带领下,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这间独门独户的宅院,回到了已经变得清净了许多的街道当中。
但是,他没有忙着离开,而是信步走到了街角当中。
他在等待。
果然,没有过太久,这栋宅院的大门又打开了,一辆被染得漆黑,其貌不扬的小型马车从宅院当中疾驰而出。
夏尔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当中。
他是该回去了。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基督山伯爵呆过伊芙堡监狱,既然不是以神父的身份,那么就只能是以犯人的身份了。
事情就是如此地清晰,如此地简单明了,以至于不再需要多么缜密的思维,都能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如果爱德蒙-唐泰斯活到现在的话……差不多也就是基督山伯爵这个年纪吧。
基督山伯爵,威尔莫勋爵,布沙尼神父,爱德蒙-唐泰斯。
“哼。”在夜晚的凉风当中,夏尔吐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然后转身离开,没入到了无边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