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前那些事固然让他气愤不已,却勉强还能忍受,今日之事就让他陡然生出了一种“忍无可忍”的感觉――平叛军露布报捷,不必通过通政使司登记代传,也勉强能说的过去;内阁几大阁员摆出香案接受露布之后,竟没有先来打个招呼就直接呈给了皇上,想讨皇上的欢心固然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这样把司礼监不放在眼里啊!祖宗设内阁又设司礼监,用意就在于宫府有别,各司其职,共同效命于皇上,即便不说设立司礼监还早于内阁,我们这些人都是宫里的人,皇上的家奴,论与主子的情分论对主子的忠心,比你们这些外臣可强多了。内阁如今这样轻慢司礼监,这既有违祖宗家法,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日后还不晓得要专权擅政到什么程度!长此以往,难免会有奸相权臣如曹操者夺皇上的威福自用,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主子的天位就岌岌可危了!
生气归生气,可陈洪毕竟在深宫大内这座八卦炉里修炼了几十年,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知道这件事他一时且不了难――且不说这是皇上这几年来遇到的最大喜事,谁敢在这个时候去扫皇上的兴?前任掌印、皇上最信任的大伴吕公公如今就在军中任监军,上呈露布指不定就是他的主意,他执掌大内十几年,岂能不知道呈递规矩?拿露布说事,不就是在打吕公公的脸吗?
当年宫变之后,陈洪一心想往上爬,得罪了吕芳,转手过来皇上差点没杀了他,也在吕芳心中种下了怨恨,多亏这两年有皇后娘娘护着并从中周旋,他也见面就磕头,一口一个“干爹”叫着,吕芳才没有下手收拾他,但从来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后来,陈洪通过皇后娘娘将自己侄女陈氏选送皇上,侄女倒也争气,深得皇上欢心,起初被册封为才人,今年又因怀上了龙种晋封九嫔,吕芳看在陈妃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了起来,戒备之意却从未减少。
这两年里,每一个难眠之夜,陈洪总是把暂掌司礼监那一个多月的每一件事都掰开了揉碎了仔细咀嚼慢慢回味,终于明白自己至少犯下了两个天大的错误:一是不明白“欲则不达”的道理,急于取吕芳而代之。吕芳和主子万岁爷是什么关系?他陈洪还没有出娘胎,吕芳便已经伺候主子了,两人的情分浓得血水也化不开,打断胳膊还连着筋,岂是他陈洪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的?二是不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为了急着往上爬,在宫里大开杀戒,固然讨得了主子娘娘的好,可是却得罪了宫里那么多人,外面那些朝臣有句话说的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几万内侍宫女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更不用说那么多嫔妃才人,领袖后宫的皇后说他一千个好一万个好,也不见得能比得上宠妃的一句枕头风,说起来当年他逢迎主子娘娘,将主子最宠爱的曹妃娘娘问成死罪,致以大辟之刑,主子事后还不晓得有多恨他,若不是主子娘娘护着,主子又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宫里的体面,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
明白了这两个道理,陈洪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作风,时刻夹着尾巴做人,逢人就笑,遇到是非躲着走,扯皮撩筋的事儿更是一概也不沾,隐忍了两年之后,薛陈谋逆当夜又舍出性命身蹈火海不避斧钺救出了庄敬太子,终于得以重入司礼监。可是,他又揣摩错了圣意,在追查薛陈逆党之时穷追不舍,被一向以奸猾著称的严世蕃那个黄口小儿抓住此事大做文章,皇上为了安抚人心稳定朝局,也只好将此事不了了之,还下旨切责他陈洪身为中使凌辱朝臣言官,有违祖宗家法朝廷规制。幸好陈妃哭哭啼啼找皇上讨情,才勉强只给了个罚俸半年的处分,皇上博得了朝野上下一片颂圣之声,他陈洪却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陈洪才真正认识到,论本事,自己比那个平日里见谁都笑咪咪,被人称为“活菩萨”的吕芳吕公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没有天大的契机,想要扳倒吕芳,只怕是自寻死路。因此,他掌了司礼监的印之后,根本不敢再生改朝换代之心,不但宫里二十四衙门之中吕芳当年用的人一个也不敢动,就连司礼监朝房里吕芳原来坐的那把椅子他也不敢坐,将自己的位子摆在了下。主子万岁爷闻知此事之后,说了一句:“萧规曹随,好,好,好!”有了这三个“好”字,陈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多看中间那把椅子一眼。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拿露布报捷说事,去打吕芳吕公公的脸吗?
不过,诚如皇上当日恩准他重入司礼监之时说的那句半是赞赏半是告诫的话:“朕把你闲置了两年功夫,你倒是真长本事了!”在司礼监里生了半天闷气之后,陈洪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便兴冲冲地命人去请回乾清宫料理宫事的黄锦回来议事,想了想,又将新近得吕芳赏识的杨金水也叫了过来。</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