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忙不迭声地吩咐:“黄锦,快端杯水来,搬个座儿……”
“主子……”吕芳有心要挣脱皇上的搀扶却又不敢,只能流着泪说:“奴婢老了,不中用了……”
“胡说!你还不到五十,比夏言严嵩他们那些老臣小上许多,怎么就不中用了?”朱厚熜叹了口气,道:“你当朕不知道么?一是你平日里苦打苦熬地帮着朕处置政务,积劳成疾;二来昨晚吃了那些逆贼的打!夏言还有陈以勤护着,薛林义那帮人也不好多难为他,就把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朕看你方才呕血,怕是肋骨都断了几根吧,回完了事赶紧去太医院找太医给你施医诊治,落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你才伺候了朕四十年,朕还要你再伺候朕四十年呢!”
“主子……”吕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朕真应该让你休养一段时间,可国事糜烂至斯,朝局且不能乱,若是你们内外两相同时去职,还不晓得会生出什么乱子……”
“奴婢并非草木顽石,主子的如天之仁奴婢自然领会的。可夏阁老已被停职,若是奴婢未受惩处,实在难以堵住那些外臣的嘴。眼下这种情势,内轻外重,只要能安定人心,稳定朝局,保我大明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安稳渡过眼下这道难关,就算是主子剐了奴婢,奴婢也能含笑九泉了……”
其实吕芳的一番苦心,朱厚熜又怎能不明白?但他仍有很大的顾虑:“你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知道是真正在替朕着想?可是,停你的职,司礼监交给谁来掌?这两年那些在司礼监任秉笔的先帝正德年间宫里的老人差不多都被赶了出去,就算有他们在,又怎么如你这般尽心竭虑替朕看好这个家?你这些年栽培的人又不能及时顶上来,朕看也就陈洪那个奴才有那个能耐,可对他,朕总是还有些不放心;黄锦这个奴才倒是让人放心,可本事又差了点,国家承平之时或许还能应付,眼下这个局面,他能不能镇住宫里还很难说,更不用说是外面朝廷那些内阁学士、六部九卿,怎么能替朕看好家?说句丧气话,朕身边的人才还真的不如朝廷多,内阁走了个夏言,自有严嵩能顶上来,品行上虽说不可同日而语,能耐却不见得有高下之分,只要朕掌着舵,大明王朝这条船就偏不了航向更翻不了!可说到宫里,别看几万内侍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精明,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你司礼监钻,好似能耐都大得不得了,真要找到一个象你这样又有才干,又让人放心的内相,真比登天还难啊!”
“奴婢当不得主子这样的赞誉,是奴婢调教宫人无方,让主子欲用乏人。”吕芳说:“不若就让陈洪先做着,他虽权谋机心过于重了些,但毕竟还是忠于主子的,又有能耐驾驭得了宫里宫外那些人。圣明无过主子,有主子掌纂儿,只要他秉承圣意去办,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朱厚熜不满地说:“司礼监掌印一职何其之重,不亚于内阁辅,也得要讲个刚柔相济,他陈洪还不见得真正能懂得这些。两年前的宫变,他掌了近一个月的印,除了把宫里搞得乱七八糟、人心惶惶之外,又干什么正经事情了?真正提得上口的,大概也就是是方皇后家晋爵一事吧。他这样的人,朕能放心把司礼监交给他来掌?用他还不如用黄锦呢,虽说不一定能办成什么大事,还不至于给朕惹出什么乱子来!再说了,朕要他彻查逆案,是要借他的霹雳手段来震慑宫里宫外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他若是将霹雳手段用于司礼监,不是引宫府对抗,扰乱朝局;便是宫府沆瀣一气,内外联手把朕给架空了!”
吕芳方才昏昏沉沉之中听到主子对陈洪说“吕芳的菩萨心肠也不一定总管用,有时候还得需要你的霹雳手段”,以为主子有心要陈洪取而代之,于是主动请辞并举荐陈洪接任司礼监,来试探主子对陈洪究竟有几分信任,但听到主子如此推心置腹,也不再顾虑什么,说道:“奴婢倒有个主意,不若着陈洪暂署司礼监,把黄锦这个奴才补进去。以陈洪的铁腕和黄锦的仁厚,该当不至于出什么大的乱子。”
黄锦是那种憨厚老实,除了皇上只认吕芳的人,有他在司礼监盯着,陈洪也不敢起擅权乱政之心;而且黄锦生性淳厚善良,有他牵制陈洪,倒不怕陈洪莽撞生事。吕芳的建议让朱厚熜也不禁为之心动,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你能回朕的身边他们两个都没有处理过朝政,拟旨办差若是不得要领,岂不误国误民?”
“有主子亲理朝政,只要他们秉承圣意办差,当不会有大碍。”吕芳犹豫了一下,又说:“主子若是怜惜奴婢,就让奴婢仍回主子身边来当差,悉心伺候主子。”
朱厚熜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吕芳自请由司礼监掌印降为乾清宫管事,也算是贬谪,应该可以平息外臣的怨气,最关键的是,吕芳不离左右,照样可以协助自己处理政务,不过换个名目而已,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陈洪和黄锦两个新手贻误政务了,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大概也只有忠心如吕芳者才能想得出来吧。他叹了口气说:“就依你所奏,司礼监交给陈洪,黄锦为席秉笔兼提督东厂,你回朕的身边来。只是委屈你了……”
吕芳当即跪了下来:“奴婢要斗胆驳主子一句,能回主子身边伺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可说不得委屈不委屈的话。”
“你能这么想就好。”朱厚熜又抓起茶碗大喝了一气,然后说:“不过你且放心,臣子功罪俱在帝心,你这般公忠体国,朕心里自然有数。”</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