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猜测的一点也没有错。身为次辅,翟銮当然想亲操权柄,真正尝一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滋味,但他一是知道内阁几位阁臣都是如狼似虎之人,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孱弱怯懦之人出头的机会;二来如今局势危急,变在不测,连夏言那样运筹朝堂、指点江山多年的权臣都萌生了挂冠归隐之心,他又怎能这个时候见猎心喜,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呢?因此在朝堂之上,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夏言告老还乡,但皇上最终还是同意夏言回府休养,让那个老狐狸得到了脱身的机会;更有甚者,他夏言竟釜底抽薪,将李春芳也搭救了出去,把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因此,他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再次入阁拜相的严嵩身上。
严嵩自然知道翟銮的心思,说起来这个时候让翟銮这个“甘草次相”接任辅,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京城生了薛陈二贼谋逆这么大的事情,不追究掌国权相夏言的责任也说不过去,因此皇上就在责令夏言回府养病的同时,将自己再次召回内阁,本意就是要让自己多担当政事。圣意昭然若揭,翟銮不会看不出来,他自己主动提出来更显得大度一些。
但即便如此,严嵩还是沉吟着说:“严某不才,既受命协助仲鸣兄秉承圣意处置政务,当惟仲鸣兄马是瞻,听凭差遣。”
严嵩再次表态,翟銮觉得火候已到,便说:“好好好,你我既是同年,又是多年知交,翟某就不与你惟中兄客套,时下当务之急是调整补充部院大臣。惟中兄可有中意人选?”
薛陈二逆叛乱,定出“夺门”之计,要拥立庄敬太子即位,为壮大声势以对抗城外行在中的皇上,就想胁持大小九卿一起起事,终致十八衙门坐堂掌印的部院长官之中死了两个,叛了一个,若再加上陈以勤此前不久致仕由内阁学士、吏部侍郎徐阶兼任的翰林院掌院,十八衙门就有四个衙门大印空悬;而户部尚书马宪成、都察院都御使陈镒重伤,虽无性命之虞,但数月之内已不能到衙理事;其他人也或大或小都有伤在身且惊魂未定,能否安心处置部事还很难说。因此,尽快遴选贤能之臣,调整补充十八衙门的部院长官就成为如今的当务之急,上至皇上、下到六部胥吏莫不关心。
而调整部院大臣这一要务,历来是内阁辅职权范围之事,早朝之时,皇上以此征询夏言的意见。夏言却只举荐严嵩复任礼部尚书,对于其他衙门部院大臣只说“但凭内阁与吏部会商酌定,遴选贤能之士由皇上裁夺”推诿政事、逃避责任倒在其次,分明是包藏祸心,想借机试探在他这个辅停职的情况下,内阁是否还能象以前一样完全秉承着他的心意办事。更有甚者,还想借此给留任内阁的次辅翟銮和新进阁员严嵩设套——人选选择不当、耽搁了朝廷政务,皇上怪罪下来,自然是现在在内阁理政的翟銮与严嵩来担罪,他就可顺理成章地回内阁继续当他的辅,而且可以明言正顺地收拾翟銮和严嵩!
想到夏言这个阴险毒辣的用意,翟銮既有些寒心,更感到一丝恐惧。夏言与严嵩之间的矛盾路人皆知,夏言之所以力荐严嵩复任礼部尚书并再度入阁拜相,不外乎是圣意如此,夏言不得不照办;而对于自己,翟銮这一两年来很明显地感觉到夏言排挤、架空自己的用意越来越明显,一应大事多不让自己插手,一些无关痛痒诸如调解是非行文建制的小事,却都推到自己头上,让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也就无暇更无精力去揣摩圣意。这样做固然是夏言一向专权擅政的缘故,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急于将自己逐出内阁,好将次辅的位子腾出来给他的同年李春芳,日后他有什么变故,李春芳便可接任辅,以两人的关系,不但他本人和那遍布六部各大衙门、两京一十三省的门生故吏不会受到任何冲击,说不定朝政大权还能把持在他夏言的手上!
猜测分析出夏言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背后包藏的祸心,翟銮打定主意万言不当一默,绝不在调整选拔部院大臣这个天大的问题上表意见,让夏言抓住把柄。这件事,自然就可以交给奉旨协助自己处置政务的严嵩去办。
翟銮一上来就抛过这么大个绣球,令严嵩立刻警觉了起来,淡淡地说:“严某久离中枢,对朝局政务也不甚熟悉,怎敢在如此重大之事上随意置喙?仲鸣兄如今在内阁当家,但凭仲鸣兄一言定夺。”
“唉,此事该当由吏部与内阁会商提名,翟某怎敢一言定夺?可你也知道吏部李天官是天下第一等闲散之人,他能有什么主意?实掌部事的徐少湖又有伤在身不能理事,也真是难为内阁了。”半是解释,半是诉苦之后,翟銮目光殷殷地看着严嵩说:“惟中兄当年曾任南京吏部尚书,又在内阁分管过吏部,不若由惟中兄着吏部报来初选名单,由你审议酌定之后上呈御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