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用见管库太监将高拱也拿捏得差不多到了火候,便出来打圆场,假装呵斥他说:“你这个狗奴才糊涂,高大人是外官,等闲可不好与司礼监的几位公公说话,怎能支他去司礼监!”然后又拉着高拱的袍袖说:“高大人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他个天杀的狗才一般见识。不过,那狗才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此事确与朝廷规矩不符,日后恐给我兵杖局惹来祸事。你高大人是自己人,咱家也不瞒你,这宫里的水啊,深着呢!咱家坐的这个位子,以及那狗才得的这份差使,在宫里几万人眼里,虽算不得顶尖的美差,眼红的人倒也不少,被他们拿住把柄闹将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依咱家说来,咱们还是按朝廷的规矩来,你营团军写个本子奏报兵部转内阁,内阁票拟经司礼监批红便是诏命,日后无论有谁说起此事,与你我自家并无半点干系。”
高拱此刻早已心知肚命,怎么可能被他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表白蒙骗过去,不过考虑到恩师夏言与司礼监掌印吕芳吕公公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已,便强压着火气,说:“局势危急,变在不测,哪能有那等宽裕时间从容运转公文?还请刘公公通融则个,先让下官将军械领回,哪怕日后再行文补上手续也可。”
刘用说:“以咱家与高大人的交情,这样倒也无不可,只怕咱家手下那帮狗才不肯担这个干系,少不得还得堵他们的那张臭嘴……”
高拱彻底失望了,原来在这紧要的关头,这帮阉奴绕了半天的圈子,还是要按常例索取贿赂,他冷笑一声:“下官也不敢指望各位公公替我营团军担什么干系,既然如此,下官就去找司礼监吕公公,求他个话,让下官的差事能做的下去。”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到这个地步,再愚蠢的人也该掂量掂量了,刘用着实有些紧张,刚要出声将他叫住,却被那个管库太监拉住了:“刘公公,且让他去,这等不明事理的外官不碰两回钉子且不晓事呢!”
管库太监是兵杖局的老人,刘用在兵杖局坐堂掌印这几年,少不得经常从他这里分红,两人关系也算是很铁了,刘用也不隐瞒自己的担心,说:“话虽如此,毕竟国事艰难,主子万岁爷又有旨意,若是他闹将起来,我们可不占理。”
那个管库太监一笑:“刘公公无须担忧,我料他高拱也没胆子闹到皇上那里去。”
“便是被吕公公晓得了也不是件小事啊!我们都是先帝爷在位时的老人,你还指望着吕公公能实心帮我们说话不成?”
“那就更不必担忧了,奴才听说这两日吕公公在五城兵马司那边理事,司礼监里掌纂儿的是石公公,他老人家是您老的干爹,那姓高的能讨得好去?”
果不其然让那个管库的太监言中了,高拱在司礼监碰了一鼻子的灰。
京城军队除了三万营团军和两万御林军之外,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四五万人。朱厚熜将五城兵马司的守城军卒全部编入军队之后,便趁着疏散百姓造成的混乱之机,宣布京师戒严,由镇抚司接管了京城的治安。镇抚司声称恐有敌方间谍和不法之徒趁京师大乱之际谋害朝廷重臣,加强了对内阁学士和六部九卿等大臣的“保护”,连各部衙门四品的郎中每人都配备了至少两名缇骑校尉贴身护卫不离左右。这样的安排虽然给官员正常生活造成了一定的不便,但在这种非常时期,尤其是仇鸾公然反叛之后,官员们人人自危,担心朝廷骤兴大狱广为株连,本就不敢随便走动,也就颂扬着皇上的圣德,接受了皇上的恩典。
镇抚司干这些事情拿手,但维持治安却不是他们的专业,而皇上动辄就要移驾兵工总署或是各军视察战备情况,吕芳生怕在这个当儿出什么岔子,这几天一直待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召见刑部和顺天府衙门的官员布置京城警备之事,连京城各巡警铺的班头都有幸得到了大明内相的亲自接见。司礼监的一摊子事儿就只能留给了那几个秉笔太监。如今实领司礼监掌印之职的,正是兵杖局管事牌子刘用的干爹、秉笔太监石祥。
石详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而且他本就是暂时代理几天,也不想担这么大的干系,与他那干儿子刘用一样,敷衍塞责几句,要旨还是打高拱回去具文呈报有司。
出了司礼监值房的门,高拱只觉得无比的愤懑积压在胸口,想破口大骂甚至想号啕大哭一场的心思都有:鞑靼二十万大军和仇贼十万叛军囤积大同,随时可能进击京畿,京城满打满算不过十万军卒,除去那拱卫大内的两万御林军和装装门面的五城兵马司四万守备军卒之外,所堪用的也只有营团军三万余众,兵力只有敌人十分之一。亏得皇上体恤,让营团军紧急扩军补充兵力。京师各地百姓踊跃投军,很快就招募到了两万士卒,可如今就为着军械一事,自己竟来回奔波了整整三天,内廷那帮阉奴还在扯皮,不得孝敬就绝不松口,真是要让那两万义勇投军的百姓赤手空拳去迎战鞑靼骑兵和仇贼叛军啊!
越想越愤怒,高拱抬腿就往司礼监对面的内阁走去,想去找恩师夏言诉苦。刚走到中间的宫门口,却又想到自己既然奉有上谕,又何需惧怕这些阉奴从中作梗,若是求恩师出面斡旋说项不但折了自己志气,还在内阁与司礼监中间造成误会生出事端,当下把心一横,转身径直向大内走去。</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