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人知你上科不第,曾专门调阅了你的墨卷,论说你名落孙山,自然有你凭真本事拉硬弓不肯钻营撞木钟之缘故,你那经学造诣……”吕芳停顿了一下,说:“哦……还有精深之余地……”
这也是朱厚熜多事,他想不通海瑞那样名标青史万古流芳之人竟然还也是个科场不顺的“秋风钝秀才”,要说自嘉靖二十三年之后的科场是严党把持,想必除了当朝大员的请托之外,一律以孝敬取才,真金白银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象海瑞这样既没有钱行贿钻营又不会拉关系走后门的穷书生当然没有金榜题名的可能,但嘉靖二十年的科场可是夏言任主考官,怎么也会出现野有遗贤之事,难道夏言也是严嵩那种贪腐受贿的墨吏吗?为此,他专门命人自皇史晟中调阅了那一科的墨卷,命令吕芳会同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进行了复查。那些太监虽说没有学历,却都是宫里专门的教育机构内书堂培养出来的高才生,论经学理学诗词歌赋的水平,纵然比不上翰林院里储才撰书的词臣,却也比一般的两榜进士要高出不少。经过他们认真的复查,最后一致得出结论,海瑞的八股文章只是中平之才,名落孙山也在情理之中!吕芳更进一步给皇上分析说,广东的教育水平本来就不高,从未出过一名甲榜的进士及第便是明证,更不用说是海南那样的化外之地。朱厚熜听罢摇头叹息了好一阵子,今天自贡院一回来,就吩咐吕芳一定要将海瑞留在京城,让他入国子监深造,最好能为广东培养出一个三鼎甲,破了那“天荒”,以示朝廷关爱边远地区优抚少数民族(海瑞是回族)。
海瑞当然不知道皇上的一片苦心,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在下家贫,便是想入国子监求学,也无能为力。”
吕芳没有想到这个化外之民竟然对朝廷之事无知至斯,不禁有些不耐烦了:“你这话说的奇!国子监为朝廷培养人才,监生非但衣食住宿一应开销皆由国家供养,每月还能领到半两一两的廪禄,又何尝要你自家承担!”
“入国子监求学历来由各地官府保送或是朝中大员举荐,在下不认识什么当朝大员……”
“话说的越奇了!皇上已下了口谕,准许你们这科举子直入国子监,何需官府保送朝臣举荐!有人敢难为你,就是抗旨不遵,难道他们就不怕国法吗?”
这个理由本是海瑞的托词,见他逼问上来,才不得不说:“吕先生有所不知,皇上虽有恩旨,准许我等举子入国子监就学备考,但在下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回乡读书既能就便照顾她老人家,还能做些农活贴补家用……”
吕芳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这么个不开窍的倔驴,要不是主子再三吩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好言劝说他留下来读书,还将这个问题提高到了安抚边远省份和执行民族政策的高度,他当时就想拂袖而去!
忍了又忍之后,吕芳才强压着火气问道:“那海举人日后又做何打算?可是不准备再入科场了?”
“既已进学,怎能不入科场?”海瑞叹口气说:“若是今生没有那个命数,也只有候选任职了。”
吕芳语带嘲讽之意:“嘿嘿,看来海举人也非愚钝之材,还晓得读书之人,中进士毕竟是个了局。但海举人可曾想过,琼岛至京师跨海翻山,有上万里之遥,且不说客旅开销,一来二去路途之中便要花费近两年时间,余下一年你又能读得几日书,做得几篇文章?”
“这……”海瑞为之语塞。
见他被自己诘问住,吕芳心里舒坦了一点,便又和颜悦色地说:“海举人事母至孝,我也好生佩服。这样吧,我给琼州知府写封信,命他就近照顾你的家人,如此可好?”
托付从五品的琼州知府办事,用的是个“命”字,再愚笨的人也该听出来吕芳的身份不一般了,海瑞怔怔地看着吕芳,说:“在下……在下还未请教先生在何处供职?”
终于开窍了!吕芳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说:“司礼监。”
“啊!”海瑞惊呼一声:“是宫里的司礼监?”
“似乎我大明也并无第二个衙门叫司礼监的。”
海瑞又怔怔地看了吕芳一眼,拱手长揖在地:“不知宫里上差在此,海瑞怠慢了。”
吕芳一愣,不禁深深地看了海瑞一眼。</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