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叹了口气说:“唉!此乃朕年少孟浪犯下的错,沉冤不雪明珠蒙尘,更是朕之大过。当然要赦免其罪,命其还朝任职。当日左顺门外跪哭请愿的官员全部赦免,官复原职。”
吕芳听到他叹气,以为他还是对杨慎等人心怀不满,赶紧表白说:“兹事体大,若非情势所迫,奴婢也不敢向主子提及此事。奴婢这等人不敢更不配如那帮两榜进士科甲正途的外臣一般,说什么‘以正道事君’,奴婢只晓得自己是主子的一条狗,得替主子看好这个家……”
朱厚熜当即说:“放屁!谁说你是狗了!谁敢拿你比做狗,朕扒了他的皮!就凭你刚才为朕悉心谋划,比外廷那帮阁老尚书不晓得要强多少倍,可是祖宗家法在,朕不能更舍不得放你在朝廷任职,还得请你给朕当着宫里的家,真是委屈你了……”他一把拉住吕芳的手,感慨地说:“大伴,朕记得你要长朕几岁,若非位分所限,朕真想叫你一声‘大哥’……”
吕芳感动地说:“主子这样说,真真折了奴婢的寿……”然后他解释说自己建议将那些因“大礼仪之争”被赶出朝堂贬谪充军的官员赦免还朝,借他们的名气收买士林清流之心只是一个方面,更主要是考虑到当年因“大礼仪之争”,朝臣分为了“尊礼派”和“议礼派”两大派,彼此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自嘉靖七年议礼派头目张熜修成《明伦大典》后,嘉靖皇帝下诏宣布在大礼仪中那些反对他的尊礼派大臣为罪臣,逮捕贬谪了134人,朝政就把持在“议礼派”的手中,如今的内阁学士、六部九卿之中,也只有礼部尚书高仪因为是杨廷和的门生,勉强可以算是“尊礼派”的“残渣余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触犯全天下官员士子的即得利益,如果议礼派官员全部反对,朝局顿时就乱了,甚或会干出逼宫退位迎立外藩的大逆不道之事。为此,必须在朝堂之上树立起他们的对立面。而尊礼派与议礼派之争为的是士子最为看重的礼法,“礼”字当头,两派之间矛盾就绝对不可调和。再者,尊礼派受到多年的打压,应该不会为了最不屑谈及的“利”字便与议礼派联手,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出现朝臣团结一致反对皇上的局面……
听着吕芳一层层剥茧抽丝的透彻剖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十个字突然从朱厚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同时,他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唉,这个吕芳真是能干的让人有点害怕啊!不过,他身为嘉靖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在历史上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可见还真是个不专权不贪钱,只知道一心护主的奴才,希望他能永远都对自己保持这样的忠诚……
但是吕芳说的对,人主驭臣之术本就应该如此,不能只凭自己好恶,任由一人一派得势,对两派都要有打有拉,却能基本保持天平的平衡,这样才能左右逢源,那两派也都会尽心逢迎人主。嘉靖那个混蛋开始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将朝政大权全部交给严嵩,使得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立朋党,除异己,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事情;晚年嘉靖终于开窍了,依然用严嵩为内阁辅总掌朝政,却重用严嵩的对头徐阶为次辅以牵制严嵩,达到了“威柄在御,暗操独治”的目的。不知道这个建议是不是吕芳给他出的……
既然吕芳都剖心剖肝,朱厚熜也就不再装假:“你方才也说了朝政目前把持在议礼派手中,朝廷大小事务还得他们去处置,嘉靖新政还得他们去推行,单单赦免尊礼派官员恐引起他们的不满,更加扰乱了朝局。这样吧,就以如今嘉靖新政初开,正是朝廷用人之际的名义,自正德初年至嘉靖二十一年,凡因谏言获罪的官员一律赦免其罪,存者召用,没者抚恤其家,以示新政之仁。”
“主子圣明!”
朱厚熜叹口气说:“朕开创新政,诸事艰难,幸好还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大伴辅佐朕!新政把天下宗室豪强官绅士子俱都得罪了,日后推行军事改革,少不得也要引起那帮武人的不满,朕如今能倚重的,也只有你吕大伴了。这几年,你和你手下东厂、镇抚司的人一定要给朕盯紧一点,朝局一定不能乱!”接着,他狠说:“恩威并施,朕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若他们还是不满,朕也就容不得他们!我大明开国至今已历一十一帝,朕此前又多有失政,如今朝局政事已成土崩鱼烂之势,朕欲做一中平守成之君也难,只有厉行嘉靖新政或有可为之处;若是不成,危及祖宗基业与百姓福祉,上对不起我朱家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我大明天下苍生。朕已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纵是浊浪滔天,朕也百死不悔!”
吕芳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奴婢誓以此残身为主子挡风遮雨!”</dd>